长到读书的年纪,六月进了附近小学。她不是特别用功,也不会取巧得到老师或者同学的喜欢,是不被人注意的那一类学生。唯一有过一次,她带了要好的同学回家。她坐在门口地板,搬出来她最好的图书和松子。第二天,几乎全班都知道了黄向华家的亭子间。他们并没有笑,她却从中听出取笑的意味,朝同学狠狠看过去,但是同学只是把头别到一边,并不理睬。
六月从此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放学回来一进弄堂就低着头,匆匆忙忙走,装作什么也没有看到。有谁喊住她,才会大梦初醒抬头应一声,不过应归应,并不肯多说话。自己家与别人家是不同的。她住在亭子间,没有父亲。她的母亲只有一个女儿,没有丈夫。
她见过他一次,然后才知道他对她们的遗弃。
他离开母亲的时候,她还没有出世,亭子间是留给她们的补偿。她一岁的时候,他遵照父母的意思结了婚,很快有了儿子,生活应该完整而美满。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来。就象她不明白他当年为什么离去。
穿一件青色外套,瘦而且长,她的父亲,一个她觉得陌生的男人,脸上有她熟悉的成份。她的许多东西就来自于这个人,却和他没有任何亲近的可能。她和母亲所有的不幸,都是这个人所造成。
事实上他还没有走进来,就已经被母亲赶了出去。
她缩在墙角,有些惊恐,看母亲一声不响挥着手赶他,摔碎两个热水瓶,还有她们吃饭的碗盘。筷子落了一地。
他陷在碎片之中,然后慌不择路。
晚上她的母亲没有做饭。几乎所有邻居都看到了他,也听到了他们之间没有对话的战争。
母亲却很坦然,领着她穿过灶间,从灶间交错的目光里走了出去。
弄堂外的小面馆,母亲叫了两碗牛肉汤面。咖哩散发出浓厚的香味,面上浮着牛肉和葱的碎屑。她们的晚饭。平时这很难得吃到。
母亲看她吃,自己却一动不动,脸上有一种恹恹的表情。
吃下两份面条后她饱得站不起来。饱暖满足的感觉充实了整个童年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