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陶秀英上午买菜,拣菜,把一天吃的饭菜烧好,一下午就呆在弄堂口新装的那只铁皮垃圾桶前翻着找着。反正现在没有钟时鸣管着她了,她用不着费尽跑到老远去,每天像开了闹钟,时间一到,拿着折叠凳,剪刀,尼龙绳球,像上班一样准时。
开始四邻见了以为陶医生一样重要的东西混在垃圾里弄丢了要找回来,问她,“陶医生,你丢了什么了呀?”陶秀英只摆摆手说没的事没的事。邻居听了互相皱皱眉头,奇怪她来上海这么多年,早把口音调弄得跟上海人一样了,怎么又突然冒出苏北口音来了。再后来邻居发现她天天来了,互相之间相互打探她是怎么搞的?受什么刺激了?是不是发神经病了?”也有人说,“你们知道什么呀。陶医生这是环保。外国老早有人搞环保,把还好用的东西收起来,便宜卖给需要的人。中国人就是浪费,有钱人把好好的东西扔掉不用,穷的人呢,买不起,唏,没的用。”
再看陶医生专心翻垃圾的样子,觉得是这么回事。不过陶医生只把东西带回家,还没见她从家里拿出来过。她那房子又不大的,哪里装得下这么多的东西。
邻居对陶秀英又有了新的看法是听了一个抄电表的说的话。这个抄电表的人从陶秀英家出来,在陶秀英楼上的那户人家家里抄电表时说,“不得了,陶医生家里弄得像摆旧货摊。到处都是灰,陶医生就坐在灰尘里吃饭看报纸。”
环保的说法于是不攻而破。关于陶医生究竟怎么回事大家都很有疑义。直到有一个人很有把握地说,“陶秀英老早以前就拣过垃圾。不知道吧?她拣垃圾时还没当医生呢。”喜欢生事的人研究了一下陶秀英的历史,“陶秀英头一个丈夫死后改嫁到上海的,第二个丈夫死后当医生的。”大家有点明白这女人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有点惋惜。这么一个女人怎么走到那么一条让人不好理解的路上去了。关键在于她一直是一个人。看来长期一个人总归不行的,但是陶医生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介绍她什么人?
陶医生的称呼从那时开始消失了。也不大有人叫她陶秀英。有一天,一个女人倒了垃圾嫌弃地说,“你看,她像不像野猫?”大家都觉得是形容得很像。她真的像野猫,翻起东西来眼睛发光发亮,像只黑毛野猫。
不嫌弃陶秀英的只有蒋阿姐。两个人依旧坐在一起拣小菜,连饭也一起吃了。手里各拿一只洋铁碗,底下是饭,上面覆着菜,荤的素的混在一块,用洋铁调羹一舀一大口的吃。一有人走过,两只相像的银盆大脸都暂时一静,一脸严肃样,瞥着走过来的人的脸,等人过去了,再凑起来接着讲。没有人耐心听她们讲,这两个人能讲出什么有意思的话来?有时缝纫机台板厂退休的那个邻居也凑过来有同她们一起讲,听到陶秀英讲捡到过谁和谁的结婚登记证,撕得粘也粘不拢了,插嘴说,“咦,昨天还看到他们手挽着手地一道荡出去。”三个人同时拖长了声音说,“噢。”陶秀英很得意,没有翻过垃圾桶的人永远想不到垃圾桶里的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