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一侧,西饼屋里的面包正好出炉,散发着一种小麦的芳香。胡英利觉出了饿。这种感觉竟然引发了她的心酸和其他情绪。她站在路边发了一会呆,最后竟然不由自主拐进路边小店,她打通了张爱国的手机。电话里胡英利突然没来由地生自己的气,老师,算了,我不去了吧?
张爱国是这样回答,为什么不来啊,别说傻话了,我现在就下楼去接你。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啊,说不来就不来呢,我说话就到楼下了啊,你可别乱动了!他用的是东北话。胡英利想起当年上课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口音。但那个时候他的语调不是这样,那时他一律用诗的语言说话。
尽管穿得很时尚,可他的背已经驼了,眼袋也浮出来,并随着说话微微抖动。
胡英利迎上去,张老师,您,您还是那么年轻、潇洒……
显然是刚吃过饭,张爱国嘴角有一小片深绿色的菠菜叶,菜叶被带动着,他说,哪里啊,不过……你可是越来越漂亮了。
胡英利想不到师生一别近十年,是在深圳见面,见面时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客气完毕,张爱国带着胡英利,进了酒店,一路上他低着头。拐了一个大弯,才闪进电梯。胡英利用余光看见了张爱国身上流出的喜悦。他说,我在这里开一个重要会议,昨天下午就过来住了。这儿的环境绝对是一流,都是一个人住。你都想不到有多好,相当于五星级。
电梯里三面都嵌了镜子。这时两双眼睛在镜子里彼此看见。第三层时胡英利看见张爱国老师脸上表现出忸怩。眼睛像一只被追赶的小老鼠,在眼眶里乱窜。到了第七层,张爱国嘴里迅速而含糊地扔出一句,等一会儿,我们一起休息吧。
后脑开始发木。
知道有一双期待的眼睛正死盯住这一个部分。因为这双眼睛,胡英利定在了位置上不能动。嘴虽然关闭着,但是喉管却缓慢地推出一个发闷的声音:嗯!
房间的门半开着,两个人都很意外。张爱国老师手上的钥匙没有用上。
床是杂乱无章的,被子的四分之一掉在地上,应该放枕头的地方,放着一本天蓝色封面的小册子。可怜的枕头竟然被歪放在电视上面。顺着看下去是红蓝相间的纯毛地毯,上面有两只吸剩的烟头和一个乳白色安全套。
胡英利明显感觉到张爱国老师的紧张、慌乱和恼火。
房间的前半场上演了什么全部昭示出来。
这是一个让人难堪的场地。此时胡英利和她的老师张爱国连一个坐下来谈话的地方都没有。
老师写了一首歌颂“海洋世界”特别美的歌曲,这首歌让他在这个地区成了名人。胡英利是在报纸上知道情况的,这让胡英利对张爱国老师有了一个新的定位。能混得这么好,看来张老师还真的是有才,当年他的孤芳自赏也是有理由的。胡英利觉得,当年师生间的欣赏看来也不完全算是一个耻辱。
这个地方就是喜欢有人夸它的市容市貌好,总是想方设法逼人说出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刚好,胡英利的老师张爱国来了,他发出了这个城市最期待的一种声音。他成功了,成功之后他对着电视镜头热泪盈眶。胡英利永远也想不到老师会在深圳变化成另外一个人,这样的人就是他当年最讨厌的那种类型。
在老家,张爱国是一个诗人,写过朦胧诗和自由诗,永远穿着立领夹克。曾经有许多女生喜欢他,可是他从来都装作不知,也很少和女老师讲什么话。几乎没有人敢去招惹和打扰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子。胡英利清楚记得张爱国在学校操场上打过一个爱讲假话、爱唱高调的常务副校长。这在当时是一件最大快人心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他送行。当年,胡英利就站在送行人群的最后一排。
她也暗恋他。
想不到的是,他们在异地见面,最后也要上床。
这个问题差不多在电话里就已经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