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那镇的小学不大,教师大多都是本地的民办教师,家就在本镇,一般三顿饭都是回家去吃,放了学都各自回家去忙活家里的事去了。只有两个家在外地的老师,离家太远,回不去,学校就按排一个敲钟的老太太给他们两个人做饭。姑姑来了以后,老太太就得做三个人的饭。老太太除了工作量大了,别的什么也没有改观,就很明显地摔摔打打,开始有了情绪,姑姑看出来这一点,也无可奈何,便忍让着,尽量不和她发生冲突。老太太是土生土长的桑那镇人,做的饭也就是本地盛行的那么几种普通饭食。桑那镇是个牧区,这里的人喜欢吃羊肉。好在那时候生活条件也不特别好,不是天天都有羊肉吃的,所以,尽管是普通的饭食,姑姑一般还能够接受。遇到偶尔为改善伙食吃顿羊肉时,姑姑可就惨了,虽说她是桑那镇的老师,可她除了学生就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所以也找不着地方吃饭的姑姑,就宁愿饿着肚子也不去粘有羊膻味的食物。老太太起先不知道姑姑对羊肉那特殊味道的恐惧,就说姑姑毕竟是外地来的,心离桑那镇远着呢。后来明白了是姑姑不吃羊肉,又直埋怨姑姑挑三捡四的毛病多,姑姑也只当没有听见。但她闻不得羊肉膻味的事,却引起了另一个叫杨柳的男老师的注意。
杨柳是一个刚从师范毕业不久的小伙子,他对学校的伙食一直就有意见,他还私下开玩笑说他都闻到了老太太做的饭菜里面有腐朽的味道了。但这么个小小的学校又怎么会为了他们一两个人而大动干戈地重新起灶呢。杨柳有意见也只能当没有意见。杨柳有时候用就用石油炉子一个人做小锅饭吃。杨柳知道姑姑不吃羊肉的事情后,就会在姑姑饿肚子的时候,给姑姑送来自己做的饭吃,起初姑姑不好意思吃,但架不住杨柳老师真心实意地相劝,也就羞羞涩涩、半推半就地吃了,吃了第一次,就免不了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刚进入冬天,姑姑和杨柳在一起吃小锅饭的事就像炸开的蜂窝一般传了出去,其实两个教师在一起吃吃小锅饭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问题是那个年代的人们太缺少能调剂生活的佐料了,好不容易出来一件新鲜事,人们可是舍不得让它这样无滋无味、无声无息地消褪掉,于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经过一番沸沸扬扬的传播,到最后就传得不成样子了,说姑姑和杨柳何止在一块吃小锅饭,还像夫妻一样在一起住着呢。学校小,另一个住校的男老师年龄大些,平时和他们不太来往,他们俩在一起,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大家猜想的除了男女之间的那点风流事,还能有其它的什么事呢?
桑那镇太小,姑姑和杨柳还蒙在鼓里,这种流言就已传得家喻户晓了,最先有所表示的是在镇上和小学校的公共厕所的墙上,被用花花绿绿的字体题满了关于姑姑和杨柳的词语,其实这些题词无非是姑姑和杨柳在一起吃小锅饭之类的幼稚词语,没有实质内容,一看就是刚会写字的学生干的,但流言蜚语还只是个无影无形的语言,一旦有了文字,哪怕这文字只是一种臆想的结果,或者是一种调侃,但既然有了,那传言不管是真是假,就变成了真事,像书上的文字一样具有一种权威性。这下桑那镇沸腾了,都认为姑姑和杨柳已经那个——睡觉了,那时候人们还不会用同居这样比较文雅的词语,但桑那镇的人毕竟是桑那镇的人,还多少有点儿文明的意识,男女之间的事不会那么粗俗地说得那么露骨了,一般只用“睡觉”这个词来说明这种问题。难道不是吗,不是夫妻的男女能在一起睡觉么?姑姑和杨柳睡觉引起了好多人的愤怒,尤其是那些和姑姑一起来到桑那镇的知识青年们,竟然自觉组织起来,一起要去学校找杨柳算账。姑姑是那他们中的一员,他们是下乡知识青年,来到桑那镇只是接受劳动教育的,现在却让这样人身侮辱的事情发生在了姑姑身上,他们要去讨个公道。
其实最气愤的是镇长桑革新,当初他的目光从一群知青中间无意中瞟到了姑姑时,姑姑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安静,但姑姑那漂亮高雅的气质却使桑革新眼睛一亮,如同一个在黑暗中摸索许久的人一下子走出了黑暗,他心中一动,毫不犹豫地就把姑姑留到镇上,将她安排到学校教书。桑革新留下姑姑是有很大的目的的,他看上了美丽漂亮的姑姑,想着把姑姑留下后,近水楼台,以后可据为自己的儿媳妇。镇长的儿子是一个很壮实也很英俊的草原后生,骑马围猎都是好手,又仗着他爹是镇长,桑那镇牧区最漂亮的女人都为了攀上他而争风吃醋,他想找什么样的女人都没有问题。
可他镇长爹却不这样想,他好歹是个镇长,儿子虽然有一付英俊强壮的外表,可从小书念的不多,没有多少文化,他不想给儿子娶个儿媳妇和儿子一样,光有华美的外表,骨子里却是粗俗不堪。镇长想找一个有文化气息和文化品味的儿媳妇,以弥补儿子的缺憾。这下可好,镇长精挑细选的未来儿媳妇,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和别人有了沸沸扬扬的传闻,破坏他的一场好梦,他怎肯放过?没有丝毫的迟疑,用破坏上山下乡、残害知识青年为罪名,把杨柳抓了起来,交给了那帮知青,任凭他们随意整治。知青们满怀仇恨,硬要杨柳承认是怎样残害女知青的。杨柳也不知道他和姑姑只是在一起吃吃饭,完全是一种纯洁的高尚的无产阶级革命同志的关系,怎么就能吃出这么一个大运动来。刚开始,杨柳拒不承认知青们强加给他的罪名,否认他和姑姑有其它的超越同志之间感情的事,只承认他看姑姑吃不惯学校老太太做的饭才和她一起搭伙做饭吃。
知青们当然不甘心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问他,你知道什么人才在一做饭起吃吗?
杨柳说,同志。
知青们说,同志们都是吃大锅饭的,只有夫妻才做小锅饭吃。
杨柳说,特殊的情况下,同志也可以在一起做小锅饭吃。
知青们一看杨柳不但不承认错误,还嘴硬得不行,便不再跟他多说。
如果杨柳当时来个顺水推舟承认了和姑姑有了夫妻那档子事,说不定事情还可以逆转过来,他和姑姑就可能会由那场运动中的受害人变成最大的受益人,成为一对好夫妻呢,可惜的是,杨柳的性格太过倔犟,也或许是他不愿亵渎他和姑姑之间那份纯洁,总之开始时他是坚决不承认,于是也就吃尽了苦头,被愤怒而且暴怒的知青们打得死去活来,直到最后感觉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含侮吞恨地承认自己强暴了姑姑,迫害了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