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肉欲的诚实一样险恶。
想到这里,江亦微一脊的寒毛都竖起来,却也来不及恐惧了,内心只是一片空明,清楚自己全然不愿这样死去,以这种方式,跟这个人一道。是的,死,在拉丁语中的意思,是到众人中去,千秋万载,燃亮熄灭,没有人逃得掉,死者永远比生者要多,死界也注定比生界要广阔,但是不,她江亦微还没有寂寞到那个地步。
弄明白了这一点,亦微心中囚着兽,发狂了,在体内冲撞、摇撼,几乎就要咆哮起来。
窗前搁着一张书案,她忽记起那上面一向放得有一只黄铜烟灰缸,很沉,有时她也拿它当镇纸。这样就定了定神,伸指在案上摸索一回。好容易摸到了,亦微暗暗提一口气,奋然合指抓起来,扬起胳膊,紧紧闭了眼,拼全力把那只烟灰缸朝窗户扔过去,"再也不能够了",垂了臂她想,她已经尽了力,成败只在此一举,此外,她是再也不能够了。
昏聩前一刻江亦微听到玻璃哐啷哐啷碎了,声音亮烈无比,寒冬的风千军万马般灌进来,很冷。
原来肉欲的诚实一样险恶。
缠抱,交叠,肌肤彼此触压的温存,性之孟浪与轻柔,原来终于有一天要以死来相拼,为官能的愉悦交付性命,啊我不肯,亦微遭电击般张开眼,轰然醒了,万幸自己仍苟活在这世上。
正是凌晨,病房里一屋青紫的灯影,隔邻病床上那人呼吸绵长如龟。
江亦微醒了,她的心,是早已无处安放了的,而此刻她的身体,也忽然变得,非常多余。
于是她几乎不好意思占据原有的空间,卑微地缩了缩手指,这样才看到床沿上趴着一个人,头皮青森森的,面孔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起一伏,正在睡,是另一个孤苦无告的冗余生命,以他的存在,来守护她的。呵,江亦微转而吁一口气,真好她有厉承友。
不能再入睡,亦微终夜潜在枕间发呆。手背上插着一枚输液针,床头的架子上高高挂着透明液体,正冷冷地注进来。从前她不知道冬天也看得到这么圆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