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路上两个人都很静。途中经过一幢很高的写字楼,顾明辉向她道:"前天早晨我路过这里,亲眼看见一个人跳下来。一开始我以为是一只塑料袋,但他落得比塑料袋要快。亦微,谈论生命的意义是很荒唐的,我总算知道",说时语气很安详。亦微就转头看了看他,心想今晚顾明辉真是异样,但一时又说不上是怎么异样。
再静一会儿,顾明辉又说,"亦微,我相信你考虑过自杀。"
这时亦微却笑了,觉得他反常得厉害,倒显得有点滑稽了,应道:"是。但我怕痛,下不了手。"
"也有不痛的死法",说起死亡,顾明辉面孔上的表情松弛而且愉悦,"你知不知道煤气中毒九十分钟之后,人的尸体上出现的樱桃红漂亮至极?"
那天亦微有一点伤风,鼻塞令她辗转难眠。
躺在顾明辉身后,默默折腾到后半夜才安稳下来,睡过去。
入睡不久却魇着了,恍惚看见卧室一角立着个黑影子,亦微有点害怕,知道那影子正盯着她。过一阵那影子一动,雾气一样淹到亦微身边来,俯低了脸来朝她面孔上吹气。那人的样子很像是万劫,宽肩膀,蓄着唇髭,但亦微心里又分明晓得他不是,正寻思他是谁,猛地,那人伸手在她额上一敲,一下子不见了。
"好痛",亦微腿一蹬,醒过来,恍惚中额头还有点痛似的。
但周遭的空气却很奇怪,密度大得惊人,压在胸口一阵一阵闷痛,仿佛有形。一时间亦微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本能地想要起身吸一吸外面的冷空气,这样便掀了被子下床去开窗。谁知脚一触地却是软的,整个人跌下去,跪在柚木地板上,冷和痛都很钝,像跟亦微隔了很远,她的意识缩到极微极微,小成一个核,无法撑满她全部的身体。
江亦微始终是个聪明人,极微的意识已足够她真正醒过来,明白出了事,"你知不知道煤气中毒九十分钟之后……",她想起顾明辉说,再多的她也无力追记。这样她就放慢了呼吸,挣扎起来去开窗。亦微抠住窗框推拉了良久,窗户悍然不动,终于,借着外面杏黄的路灯光,她看见,窗户的接缝处贴得整整齐齐全是黄色的宽胶带,封死了。一窗方方的,覆满冬木的枯枝,像爪。顾明辉是真的想寻死,还要捎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