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时左右,天边不时飞掠过灰淡的云影,也无风雨也无晴。邻床的病人正起身,见亦微睁着眼,吓得小叫一声。
恰这时房里的灯陡地全数亮起来,噼啪闪动的日光灯影中,万劫已经站在床头,风尘仆仆,登山包从肩上拿下来,随手朝地上一扔。听到声响,厉承友一震,醒了,循声望见一个男人恶狠狠地立在房中,便站起,挺身挡在万劫面前,也不问他是谁。
"那个人在哪儿?我去杀了他",万劫却不看承友,只隔着他的肩膀对亦微道,声音又沙又粗,已经红了眼。
亦微望着万劫,眼里分明起了风暴,开口却很静,"好啊,去吧,记得斩成八段。"
"你当我在开玩笑是不是?"万劫拧眉,语气很坏。
"你当我在开玩笑?"亦微却不怕,反问过去,慢慢眨了眨眼睛,并没有笑。
这样万劫就静下来,看着亦微看很久。
他认识她,已有一生那么长,但此刻他想,他已不能靠近她的心了,突然他就感到一阵软弱,不知道为什么。
对峙,明明那么多时间我们可以用来温柔我们却用来对峙。永远是,等待,揣测,欲言又止的追究,不动声色的探问,沉溺于词锋的劈杀与缠斗,却不再拥抱彼此-只因我们是人不是猿,不是七情上脸,勃然于外的兽类-人类这样抑制、默认、承担跟耐受,并且沾沾自喜于此等隐隐作痛的文明,难怪我们无以疗治的时代病症,是癌。
承友看不下去,一错身出到门外,站在走廊里点了一根烟,随即听见护士厉声喝他,抽烟请去室外。
他走之后,万劫怔忡良久,这才突然意识到没有人挡在他跟亦微之间了,于是一步一步走近,在枕边停住,不甚确定地,伸手来触亦微的手背,亦微的发,亦微的额-想要再次认识她,了解她,但不知从哪里开始。她就从他的手指间看着他的脸,渴极了地,看得很用力,看到最后,累了,才慢慢眨了眨眼睛,睫毛在他掌心一抖,再说话时,唇角皴裂,却出了血,"万劫,你杀他不如来杀我。早晚也是个死,但死在你的手里,我想应该会比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