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微没开腔,但也不否认,只垂首吸烟,一身都是树影又淡又静,她抬起脸时,却起了风。
亦微一头又长又鬈的黑发,让风吹得荡开来,额发有一点长,此刻拂得一脸都是,采采就伸手去替她拨开,她却身形一凛,往后一仰,避开了。这样采采就想起她跟亦微曾经那么要好,每每在仲夏的黄昏,殷殷为对方将头发吹至半干,然后一道坐在露台吸烟,彼此谈心的时候居多,或者又只是默默望着天际线上无尽冶艳的印度红如何黯淡以至孔雀蓝。于是,采采便加倍不能忍受亦微此刻的疏远,使起性子来,看定了亦微的脸,扬眉问道:"是不是万劫?"
北地初春悠然的午后,杨花正纷纷落下,日影薄金色,映得江亦微跟钟采采的影子,无尽修长。
这时亦微想到万劫,心中一动,不知是喜悦还是焦灼,这个人,毕竟她已许久不去想起,甚至,也不再听见旁人提及他的名字。有一首歌怎么唱的来着,"即使一生多出一根刺,没有刺痛别要知",但这一次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采采,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万劫被你吸引,性情或肉体,都是很自然的。而我跑开的原因无它,只是不想受折磨。我跟万劫的关系,是个死局,没有人能够开解,也没有人能够进入到我们之间,甚至,魅惑如你。这辈子,我是不可能离开他了,但我,总还能够离开你吧?"说着,将尽的烟头被她拇指跟中指捏起,一弹,恰落在不远处一个水洼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哧"的一声。
采采的目光跟过去,停一停,又回到亦微脸上来,再停一停,像是恍然悟了,口中只喃喃道:"万劫他……,亦微,你……",说不出话来她像是放弃了,低了头怵然一笑,吸完剩下的小半支烟,重新开口时却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亦微,万幸我其实从不懂得爱情。"
后者这时已不欲讨论下去,流利转了话题,"我不知道你也画粉彩。"
采采如释重负,顺水推舟道:"呵,是你搬走之后的事了。"
这一年开春不久就来了雨水,时断时续下了有一个星期,楼角绕过窄窄一道柏油路被雨水冲洗得银亮如绸,展眼一城柔绿,北地的锋芒一时隐遁了,服帖了,几乎像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