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解了睡穴的富贵被这一声大喝吓醒，愣愣地睁圆了大眼睛，她被暖炉烤的通红的脸颊上，还挂着口水的痕迹。
这样一幅慵懒的睡相，与穿着正统宫服，梳着垂曳倭堕髻，绾着流云百花钗的齐国夫人相比，委实是太不像样了。
“夫……夫人金安。”回过神来，看清了面前气质尊贵，粉面含威的中年妇人，富贵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地跪在地上。
“娘亲。”凌冬连忙为富贵告饶：“富贵她昨晚照看了我一夜，是我允许她睡在房里的。”
“奴婢照看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能够进房伺候，是她的福分！”听凌冬这么说，齐国夫人依然余怒未消，“也罢，看在娘娘为你求饶，今儿个就饶了你这一回。下次若是看见了，定不轻饶！”
“谢……谢夫人饶恕。”富贵再迟钝，这点眼力价儿还是有的，见齐国夫人松口，她连忙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如烟啊，不是娘说你，在家时你就纵容下人，怎么进了宫还是这样？对待下人，时时刻刻要自称本宫，这次幸亏是娘看见，若是让别人看见，免不了又是一番是非！作为一宫之主，就应该有个娘娘的样子，别让这些奴才都爬到了你的头顶上去！”仪态万方地端起桌上的茶盏，齐国夫人抿了一口茶，眉头微微皱了一皱，“去年雨前的云雾，怎么也拿来给娘娘喝？这宫中的奉例房，已经克扣到了如此程度吗？”
好厉害的舌头！凌冬不由得有些咋舌。再看缳儿，已经被齐国夫人训得低下头去，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
“你身边的大丫头，怎么就这幅德行？”训完了缳儿，齐国夫人回头，对凌冬微微一叹，“说起来，兰儿那丫头真是命苦，从小就买了伺候你，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怎么就偏偏是个短命相？”
那种眼高手低，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丫头，就算是长命也不能要。心中腹诽着，凌冬面上却堆起浓浓的忧伤，“兰儿她命苦，本宫已经下令厚葬了，娘也不要过于伤怀。”
“伤怀倒不至于。”微微摇一摇头，齐国夫人的脸上现出了一抹真正的担忧，“只是娘听说：你在这奕霖宫中，见了鬼，可有真事？”
“好像……是吧。”摸不准她究竟掌握了多少情报，凌冬也不敢妄言，更何况，她口中的“鬼”，根本就是自己而已。
“若不是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你又岂会卧病在床数日？都怪你爹，当时我要进宫来看你，他偏偏说公务繁忙，皇后娘娘她也急病缠身，免了入宫令牌的发放。”絮絮不休地念叨了半日，那齐国夫人这才想起了正事，招来随行的丫鬟，她将一个镶嵌着琅邪白玉花雕的匣子拿给凌冬，神神秘秘地说道：“这是娘在宫外最灵验的玄冠道场为你求的辟邪符，你且带在身上，以保不失。”
“好。”依言接了那匣子，凌冬的心中涌过些许暖意。不管这齐国夫人再势利，再骄横跋扈，总归也是上官如烟的娘亲，那种浓浓的关切之情，她亦可以感受得到。
“怀了身孕，凡事就要小心一些。这么冷的天，切记是不要多出门，不要沾到冷水……”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齐国夫人教导着凌冬孕期忌讳的事宜，末了，突然抚着额头失声而笑，“罢了罢了，如烟，你看娘多糊涂，娘都忘了，你又不是第一次生育，这些事，干嘛又跟你讲上二遍？”
一听这话，缳儿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抬起眼来偷偷地观望凌冬，后者却恍若未觉，再自然不过地笑道：“娘亲的话，说得再多，如烟也不嫌烦。”
“你何时变得这么乖巧了？往常在家，还常常与娘顶嘴呢！”见凌冬如此温顺，齐国夫人莞尔一笑：“看来，这宫中的规矩，果然比娘亲的训诫要管用许多。”
“娘亲再训诫如烟，也是为如烟好。”凌冬被她话语中的异常吓了一跳，连忙堆着笑补救道：“在这宫中，听不见娘亲说话，如烟才觉到从前能日日见到娘亲，是多么弥足珍贵。”
“有了夫君的人，还说这种话，当心被人笑话！”那齐国夫人话语是训导，口气却充斥着满满的宠溺，显然对于凌冬的这一句十分受用。
冬日萧寒，室中却是暖意融融。虽然是虚与委蛇，但凌冬与齐国夫人谈话的气氛却是再融洽不过。
正在谈笑间，那寝殿的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风伊穿着风雪大麾，满身寒气地出现在了门外。
“我刚刚才听了小顺子说娘亲进了宫，就赶忙从御书房里回来了。”解下沾着雪的大麾，随手递给一边的公公，风伊堆着满脸的笑跨进门来，“娘亲难得入宫一次，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殿下那么忙，怎么又跑回来了呢？”齐国夫人连忙站起，就想要行礼，却被风伊先一步扶住，弯腰拜下去，“娘亲在上，应受小婿一拜才是。”
“殿下从哪儿学的这些平民的玩意儿？”那齐国夫人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天气如此寒冷，殿下还专门再次跑回来一趟看我，实在是惶恐之至。”
还好。凌冬抚着胸口，平复了方才湍急的心跳。风伊一进门，她的一颗心就高高悬了起来，唯恐齐国夫人会提到刚才看见鲁拙的事，照眼下的情况看，齐国夫人虽然是提了，但绝对不会引发风伊的联想，她的一颗心，这才放回到了肚子里。
风伊亦是心事重重，偷偷瞟了眼凌冬，见她一脸轻松的笑容，也不由地暗暗舒了一口气。
“娘若是无事，就在宫中用了晚膳再走吧。”有风伊作陪，凌冬便不大担心会露馅儿了，索性就一次将戏份做足，以免他人怀疑。
“不必了。”轻轻摇了摇头，齐国夫人笑得和蔼，“娘一会儿便要去给皇后娘娘和皇上请安，顺便递送燕齐今年的贺礼名单，正事在身，就不在你这儿多做停留了。”
“我正好也要去母后那儿，既是如此，就送娘一起过去吧。”见齐国夫人要走，风伊也乐得顺水推舟。
一场探亲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相送齐国夫人到寝殿的门口，凌冬还想要迈步出去，却让她一手拦住了。
“你如今有了身孕，就不必出来了。”关切地为凌冬理了理鬓角，齐国夫人贴近她的耳边，悄悄叮嘱了一句：“宫中不比家里，万事都要小心。”
微笑点头，凌冬目送着齐国夫人与风伊二人上了车辇，渐渐远去。
宫中多是非，特别是相对于怀了孕的妃子或是皇子妃，这一点她很是清楚。只是，她万万也没有料到：齐国夫人的这句叮嘱，竟然会那么快就应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