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每一次遇见他,都会在这种地方?
见惯了风澈的绝色,凌冬便开始注意到这个问题,一时间隐忍不住,“噗哧”一笑。
“什么事让皇嫂如此高兴?”凌冬失礼,风澈也不着恼,淡雅恬静的,如同一株含蕊待放的菊花。向后退了一步,他揭开恭房的帘子,“外面那么冷,还是进来歇一会儿吧。”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微妙而尴尬的气氛,净白如玉的脸颊不由微微一红。
“你们先进去暖和暖和,我和殿下在这梅苑中走走。”将吃吃偷笑的缳儿和元宝推进恭房,凌冬背转过身,率先向香气盈人的梅花雪海里走去。
风澈愣了一愣,连忙跟上。
这样好的谈话机会从天而降,委实是凌冬始料未及的。风澈在场,自己已经放了话,缳儿自然也不好死皮赖脸地跟着,她虽然在恭房的窗户下监视,但隔的如此之远,又岂能听见自己二人在谈些什么?
“鲁拙还好。”走了一段路程,不等凌冬问话,风澈便开始先行汇报。
“谢谢。”凌冬浅笑。
前几日她才刚见过鲁拙,以他的身手来看,他上次挨板子的伤势,应该是好的差不多了。如今再得到风澈的消息,对鲁拙,她的一颗心完全放了下来。
放下一件心事,就连那惨淡的日光,也变得明媚起来。凌冬攀下一只梅花,凑在鼻端,深深地嗅了两下。
如同凝脂般的嫩黄,衬着她细白如瓷的侧脸,优美的线条,好似鬼斧神工的刻画。这样一副只在画中出现的景色,教风伊一时间看得失了神儿,忘记了自己要同凌冬说的话。
“说起来,你怎么总是在这儿出现?难道说你的居祥宫没有厕所?”凌冬仪态万千地回眸一笑,口中吐出的话语却让风澈出了一头的冷汗。
“有是自然有的,只是……”顿了一顿,风澈还是照实说了出来:“这奕霖宫的梅苑,是如烟小时候进宫时居住的地方,我和风伊常常会到这儿来找她玩。后来我们长大了,父皇为我们分派宫殿,风伊他便要了这奕霖宫,我虽然只得了居祥宫,却也有这梅苑角门的钥匙,时不时会过来缅怀一下往昔的时光。”
原来……就连给自己安排了这样一个如同仙境般的地方,也是有原因的啊!心头弥漫开淡淡的酸,凌冬偏过头去,目光追逐着天空中那缕淡淡的浮云。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察觉到凌冬情绪的低落,风澈慌忙补救,“如今,你有了三哥的子嗣,我还没有恭喜你呢……”
“有什么好恭喜的!”心中还有些不痛快,一开口,凌冬的口气有些冲,但是话一出口,她就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尴尬地笑了一笑。
“难道说你还想离开?”被她的反应弄得愕然,风澈试探着问道。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凌冬沉默着,就那么抬头望着天空。
“无论如何,你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三哥的骨肉,将来不是个王爷,也是个郡主,再进一步,更有可能是日后的储君,你当真舍得就这样离开?”深深凝望着凌冬,风澈的眼中有着惊异,也有着不解。
“富贵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如果可以,我宁愿我的孩子有一个安静平稳的生长环境。”抚摩着平平的小腹,凌冬恬静的小脸上,现出一股母性的光辉。
头一次,风澈竟被那光芒吸引得移不开眼去。
“枉我平日自诩淡泊名利,到头来,竟然连你都比不上。”摇头一笑,风澈自嘲地叹道。
“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想起昨夜冷如心的异常,凌冬踌躇了一下,始终还是开了口:“风伊他……是不是从前曾有过孩子?”
风澈一震,显然没有料到凌冬会这样问。沉默了半晌,他抬头看了看凌冬坚定的眼神,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这样的反应,就说明,冷如心所提示的确有其事!
“是他和上官如烟的孩子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依旧是在笑,但凌冬的眼神却有些绝望。
从未见过如此平静的,甜美的,却忧伤到撕心裂肺的笑容。风澈只觉得一颗心都紧紧揪了起来。他很想说一些无伤大雅的谎言,来使她不那么哀伤,但一看见那双秋水一般清澈的眸子,他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实话:“大概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已经死了。”
“死了?”凌冬猛然蹙起了眉头。不知为何,风澈告诉她的,那个孩子的死讯,非但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丝安全的感觉,反而让她想起了绿儿临死前那诅咒一般的话。
你们永远也不会有结果!
即使是……有了这个孩子,也是一样吗?
再一次将手放在小腹上,眼前的花海,却已经失去了那五彩缤纷的色泽,变得一片灰暗。
“娘娘,娘娘……”富贵的声音在梅苑拱门前响起,等的心焦的缳儿也连忙从恭房内奔出来,拉住她急急地问:“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大喊大叫的!”
“娘娘,大事不好了!”富贵一张圆圆的小脸,连跑带冻,通红得好像一颗苹果。扶着腰喘匀了几口气,她瞟了眼一旁的风澈,在得到凌冬“但说无妨”的眼神后,这才小声地报告道:“娘娘,坏了,夫人她派人来传话,说是午后来看娘娘!”
“夫人?哪个夫人?”
凌冬还在迷惘中,一旁的缳儿却已经反应了过来,一张脸也是煞白煞白。
“娘娘,富贵她说的夫人,就是您的母亲,燕齐的升平郡主,如今的齐国夫人啊!”一面解释着,缳儿一面拼命地向凌冬打着眼色。
母亲?
乍一听到这个词儿,凌冬被唬了一跳。
要不是她说要今日来访,凌冬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所扮演的“上官如烟”,还有一个身份显赫、地位高贵的母亲!
按照楚宫的律令,非后宫妃嫔、皇子者,即使身份再为显赫,也不能常住宫中,以免有违纲常。上官如烟的母亲,虽然是齐国夫人,右相的正妻,对于这一点也是无可奈何。
但是有一种情况例外。
如今她的“女儿”怀有身孕,身为母亲,前来探望,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娘娘,怎么样?现在就要回去么?”看凌冬呆若木鸡的样子,缳儿一时也没了主意。
回去?还是找个借口推搪过去?
二者之间,凌冬做着艰难的抉择。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对于自己的女儿,做母亲的,哪怕是身体发肤,喜好脾性的一分一毫,都知晓得清清楚楚。凌冬的这一番乔装,绝对瞒得过大多数的看客,但是对于上官如烟的母亲,她还是有着十二分的忌惮。
若是一个不慎,被她察觉出异常来,那就是杀头的大罪!
到时候,别说自己会小命不保,就连鲁拙,恐怕也会在顺贤皇后的恼羞成怒下死于非命。
可若是躲的话,躲得了初一,却躲不过十五。怀胎十月,是多么漫长的岁月,总不能次次都躲着她,就算是躲得开,也会惹人怀疑。
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上吧!
眼看日近正午,凌冬也无心在这梅花林里再耽搁下去,当下就向风澈告辞。
匆匆回宫的她,并没有想到:齐国夫人的来访,并不是今日老天给她的唯一惊喜。另一个她平日里极想见到的人,今日也偷偷摸摸地找上门来,只不过……来的极不是时候!
回到奕霖宫中,凌冬吩咐缳儿照着齐国夫人爱吃的糕点做了几样,又在铜镜前卸去了妆容,只扑了些粉,让脸色看起来更为苍白。
这么准备了一番,还是觉得不太保险。想了一想,凌冬干脆脱了外袍,只穿着单衣躺在牙床上,盖好被子,闭目装睡。
缳儿被她派到了寝殿外,专门等齐国夫人到来。相信每个做母亲的,都会心疼女儿,若是怀了孕的女儿沉睡不醒,那齐国夫人想必会转转看看,便先行离开的罢?
再者,以自己装睡的功夫,就算是贴在了眼前看,也未必有人能看出什么端倪。
凌冬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响,但是,她却算漏了一个重要的因素:意外!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凌冬无聊地躺在床上咬手指,呆呆地望着房门素纸上缳儿所印出的阴影。那齐国夫人说是午后就到,可现在吃了中午饭都半个多时辰了,她还是不见踪影。
陪在屋内的富贵已经靠在暖炉边,睡的不省人事,对于她这种在哪儿都能安然若素睡着的本事,凌冬很是佩服。
躺了这半天,人没等来,口舌却是火烧火燎地干燥。唯恐自己一起身,就会破坏了那盖的齐整的被褥,凌冬便拢着嘴,小小声地叫:“富贵,富贵!帮我倒杯茶来。”
“给。”富贵没有叫起来,倒有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翻过外间的窗户,走到八仙桌旁帮她倒了一杯茶。
“鲁拙!”一霎不霎地盯着那男子,凌冬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你怎么会来这儿?我不是在做梦吧?”虽然知道鲁拙的功夫很好,但是大中午的,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见他,凌冬还是觉得有些诡异。
“我有事给你讲。”缳儿就在外面守着,旁边还睡着一个富贵,鲁拙也不敢过于耽搁。伸手点了富贵的睡穴,他望着凌冬,郑重其事地说道:“很抱歉,二八之约我不能赴!我有苦衷,暂时不能离开这楚宫。”
“什么苦衷?”凌冬的眉头蹙成一个疙瘩,“你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命都快要没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鲁拙的话刚说到一半,殿门外就响起了缳儿的声音:“奴婢拜见齐国夫人。”
“免礼了。”一个温柔高贵的声音随后响起:“娘娘呢?”
“娘娘如今正在午睡。”按照安排好的计策,缳儿从善如流地应付着,“娘娘她还准备了夫人爱吃的点心,恭候夫人到来,但是自从怀有身孕之后,娘娘就比平日要嗜睡许多,这会儿支持不住,刚刚才在奴婢的服侍下安歇。”
“既是如此,就不要吵到她了,我进去看看她,待会儿还要去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那齐国夫人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和蔼端详,并没有让缳儿直接进来通报。
二人这一问一答,不过是片刻间的事。寝殿内,措不及防的凌冬和鲁拙却被吓了个手忙脚乱。
“快!快点儿从后门出去。”事到如今,凌冬也顾不得再装睡了,只是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将鲁拙向后门的方向推。
“她的穴道!”百忙之中,鲁拙还不忘会留下的破绽。他抽空弹出一缕指风,解了富贵的睡穴,后者却保持着老姿势趴在暖炉旁,睡的极为香甜。
凌冬打开后门,将鲁拙推出去的那一刹那,缳儿恰好推开前门,将齐国夫人迎了进来。
一进门,看见那娇小的身影立在地上,齐国夫人不由愣了一愣,再抬眼,她正好看见鲁拙迅速离去的背影。
“如烟,那是……”
齐国夫人的声音就在身后,就算是想再装睡,也来不及了。凌冬苦笑了一下,强撑出一副笑脸,转过了脑袋,“娘来了?刚才那是殿下,殿下他下午还有国事,便趁着中午的时间回来探望下我,这不,刚急匆匆地走了。”
“娘娘跟殿下可真是恩爱呢。”缳儿也在一旁帮腔,只是那一脸的笑容,却没有什么温度。
“参见皇子妃娘娘。”有外人在场,齐国夫人先依着规矩,正儿八经地行了个宫礼。她虽然身份显赫,又是燕齐的郡主,但进了楚宫,见到了正经的主子,也必须行礼拜见。
“这儿又没外人,娘亲不必拘礼。”凌冬连忙上前扶起她。
“母女”二人,相互搀扶着,向房间正中的八仙桌行去。不料,甫一落座,齐国夫人一偏头瞥见了在暖炉旁打盹的富贵,脸色不由地大变,伸手一拍桌子。
“奕霖宫中,怎么会有如此没规矩的懒奴才!来人,把她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