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密林中,风雾凄迷,古树森莽。夕阳的余晖渐渐消隐,只剩余满天红霞,在长空中渲染出无边的丽彩奇辉。最美夕阳红,血一般的红艳耀眼。
望着呼啸而来的拳头,不是我不想反抗,而是我连反抗的力气都已耗尽了,胸口伤处宛如火烧火燎一般痛。我倔强地抬着头,想用不屈来证明自己那不可亵渎的尊严。
徒然——
我身后凭空响起一声暴喝,一柄玄铁重剑闪着妖异的光芒,劲风大作,虎虎生威,仿佛狂风暴雨一般劈斩下来,只听得一声锐啸声响起,那黑衣死士的一只手便被砍断下来,手掌还紧握着拳头,滚落在我的脚下,腥血染红了我的裤脚。
一阵好闻的异香蓬然散开,一个青色的身影恍如骋云御电一般,卷着狂风而降,立在我面前,声如雷,剑如蛇,人如龙,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极其霸道的气势。那气势像有攻击力一般,地上尘土纷飞,我只觉得胸口被那气势压得欲炸裂一般难受,再也禁不住内脏的翻涌,狂吐出一口鲜血。
吐出一口闷血,胸口反而舒畅了许多,望着眼前这个一袭青色长衫,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银光的高大男子,我不禁一阵错愕,这人是谁,他为什么救我?
两个黑衣死士目光一怔,斜睨着我身前的青衣人,一副气急败坏的神情。其中一个被斩下一只手的黑衣死士,冷眼望了望我脚下的断手,仿佛那断手是别人的一般,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只是有点惊讶地打量着那青衣人。
那青衣人冷哼一声,说话很精简:“滚!不然,死!”
我浑身一颤,他那声音雄浑沧桑,简单的几个字却是带着内劲吐出的,激起周围空气的共鸣,有若千军万马,咙咙之声,震汤澎湃。
那两个黑衣死士对视一眼,身影齐齐一动,瞬间向青衣人袭来。那青衣人手中重剑疾舞,挥成一团耀眼的光影,光影外围泛着银色的剑气,卷起沙尘滚滚,使两黑衣死士靠近不得。
其中一名死士从后背拔出一把锯刀,脚下蹬蹬蹬向青衣人逼近,猛然劈出一刀,刚劲凶悍,冷风飕飕。刀剑相碰,两股内劲相触,霎时间飞沙走石,烟尘弥漫,只听得一连串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夹杂着几声铿锵有力的怒喝。
蓦然,我身体被人提起,扼住喉咙,奈何我的真气早已虚脱殆尽,毫无回击之力。那断臂死士发出怪叫声:“桀桀,住手,不然我掐死她!”
弥烟内的厮杀骤然停下,尘埃退去,显现出两人的身影,其中一个黑衣死士浑身上下剑伤累累,血面模糊,显然不是青衣人的对手。
我望向那青衣人的正面,胸口不由一阵窒息,杏目圆瞪,连自己的危险处境都忘却了。他的脸庞光洁白皙,却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的冷峻,脸俊美异常,五官只能用精致二字来形容,鼻梁挺直,带着好看的弧度,唇畔朱红,最特别的是他那双乌黑深邃又腾起水雾的眼眸,犀利的同时却带着淡淡的忧郁,让人望上一眼就沉陷不已。一袭青色长袍让他显得儒雅高贵,却也湮没不了他宽阔的胸膛与魁梧的身段。
我像一个怀春的少女一般,细细端详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子,喉咙莫名地干燥起来,苍白的脸上变得羞赧红润,我从不知道我也有这样失魂落魄的时候。
那断手黑衣死士对青衣人冷笑道:“把你手中的剑扔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那死士扼住我脖子的手微微一用力,我顿时呼吸困难,俏脸涨得通红,却倔强地没有吭一声。
那青衣人两道浓眉微蹙,瞟了我一眼,然后将自己的剑随意一丢,冷漠地盯着挟持我的黑衣死士,道:“放开她,否则你死!”
蓦然一道冷光向他闪来,另一个黑衣死士的锯刀骤然刺向青衣人。青衣人身体散发着银色的真气,将自己的身体严严包裹起来,饶是如此,那把锯刀还是捅穿了他的小腹部位,鲜红的血顺着刀身汩汩涌出。
青衣人两手钳住锯刀锋利的刀身,手中渗出腥红的血滴,此刻我看到他的眼睛也是红色的,他身体暴退,我看出他是故意向我这边靠拢的。果不其然,只见他钳住刀身的双手猛然一用力,一脚踹向那个黑衣死士的小腹。那黑衣死士登时倒飞在地,锯刀离手。
青衣人头也没回,身体转动,挥起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砍来。奇怪的是,我似乎早就洞彻他的下一步动作一般,头很有默契地往外一撇,“噗哧”一声,我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正顺着我的粉颈,淌落下来。我机械地抹去脖颈上的血迹,当然不是我的血,而是那个断手黑衣死士的血。
另一个黑衣死士见状不妙,翻身逃遁,那青衣人也不追,只是冷漠地盯着我的双眸,似乎想从我的眼睛中扑捉道什么,可惜我眼眸里只有空明皓洁的一片,不带一丝多余的色彩。他的眼眸中血红色渐渐褪去,瞬即又恢复了原来的黑瞳,眼帘里依旧腾着水雾,只是此刻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我见他的小腹处还在不断涌出血液,青色的长衫被染成了暗红色,我轻咬着苍白的嘴唇,指着他小腹位置,道:“你在流血,你先止止血吧?”
那青衣人目光凛凛,依旧冷漠地望着我,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身体一怔,知道他指的是我刚刚配合他杀死士的举动,侧身望了一眼被割断脖子的断手死士,淡淡道:“凭感觉!”
我没有撒谎,我之所以能够迅捷地反应,完全凭的是感觉。前世我曾有过与今天类似的经历,同样是被人劫持,救我的是队长,桥段惊人的相似,不同的是队长伤在脸部,而青衣人伤在小腹。
“你还没回答我另一个问题?”青衣人冷冷道。
我默然片刻,缓缓道:“我叫韩诗冰!你救我,不会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吧?”
青衣人脸色突然一沉,忧郁的眼眸渐渐黯淡无光,整个人缓缓瘫软下去,跪在地上,已然失血过多晕迷过去了。
我心底蓦然一颤,拖着疲惫的身子冲了过去,一手轻轻拍了拍他那刀削俊美的脸庞,一手按住他正在流血的小腹,唤道:“喂,你醒醒啊,你可别死啊,我韩诗冰不欠别人人情的!”
那青衣人却无半点回应,脸色苍白如纸。我将他平卧在地,拿起匕首,蹑手蹑脚地将他伤口周围的衣裳割破,露出一道恐怖狰狞的裂口,我估测了一下位置,那一刀并没有伤及他的脾脏等重要器官,不得不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在自己身上撕扯下一条长衣袖,分成条状作临时绷带,可惜伤口太大,只有绷带根本就止不住血。
我心中一动,急忙在林间周围扭头四顾。突然,一株一米多高,顶端长着紫红色穗状花的植物吸引了我的眼球。那植株根茎细长,托叶近镰刀状,有三角状齿,抱茎而生。
我心中狂喜不已,那便是我要找的地榆,当地人称它为血箭草。地榆在江苏一带经常可以见到,它的根茎含鞣质,有收敛止血之功效,是一种极好的止血草药。
我兴奋之余,伸手便欲拔那株地榆,奈何此刻我早已筋疲力尽,试了几次都没能拔动。于是,我只好用匕首挖,挖了好一阵才把它连根拔出。
我马不停蹄地赶回青衣人的身边,用口嚼烂地榆的根茎,登时苦、酸、涩几种味道呛得我一阵倒胃,嘴部肌肉几乎麻痹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嚼烂的草药涂抹在他的伤口处,那血果然没再渗出来了,我再用绷带缠绕系紧伤口,这才算完事,倒头躺在一侧,娇喘吁吁。
我没敢休息太长时间,恢复了一点力气,便扶起那青衣人往外走,唯恐那些黑衣死士会追回来。天色渐渐暗淡,密林周围一片墨色的苍茫,我身体感到一股深刻的疲惫。在一条小溪边的古树下,我放下青衣人,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连饮水的力气都没了。
小溪汩汩流淌着,仿佛是一首催眠曲,我在不知不觉中沉睡下去。
……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暖暖的晨曦照在我脸上时,我还以为自己正睡在闺房舒服的被窝里,久久不愿睁开眼。砸吧着嘴,寻找着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浸在温暖的梦境中。
小溪淌水汩汩,鸟啼清脆嘹亮,我突然觉察到了异样,双眼蓦然睁开,远处是青山白云和氤氲的雾气,近处是古树碧草葱郁,晶莹剔透的露珠悬挂在草叶末端,露似珍珠云如烟。
我耳边传来心脏稳稳悸动的声响,倏然起身回望,却触及到一双冷漠迷蒙的眼眸。青衣人静静地望着我,脸色已不像昨日那般苍白无血,却冷峻依旧。
我心里一惊,昨晚我居然是枕着他的胸膛入睡的!我有些尴尬地一笑,淡淡道:“你醒了?”
其实,刚刚他早就醒了,只是怕吵醒我,所以才一直静躺着,没移动身体。
青衣人轻眯眼睛,算是回答了。他旋即又看了看我裸露在外的白皙左肩,问道:“是你替我包扎的伤口?”
我平淡无奇得点点头,道:“伤口比较大,恐怕还得缝合一番才能更好愈合!”
我低着头,帮他解开绷带,伤口的血已经止住,只是那道狰狞可怕的裂口还在。我取下头上唯一的一件装饰品,一根银簪。登时秀长如瀑布般的柔发披散垂落,直至腰间,半遮着我的脸颊。我拔掉银簪上的挂饰物,从头上扯下一根青丝,穿过银簪一端的小孔。
我抬头望了青衣人一眼,嫣然一笑:“忍着,可能有点痛!”
我低着眉,以银簪为针,以发丝为线,小心翼翼地替他缝合着伤口。他的忍耐力极强,脸上面不改色,至始至终没发出一声响,只是淡淡地望着我。
我穿过一针,拉出柔韧的发丝,蓦然问道:“你是杀手吧?你叫什么名字?”
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饱经风霜的杀手才能这般镇定冷漠,因为我就是一名杀手!
青衣男子嘴角勾起一段令人炫目的弧度,似在自嘲,又像在玩味,淡淡道:“我叫残剑!”
“你为什么要要救我?”我挑起柳眉,睁大丹凤眼望着他。
“因为使命!”残剑似乎惜字如金,说出来的话总是很简短。
我宛然一笑:“你也是为打王鞭的事而来的吧?我不管你是谁,受何人指使,更不理会你有什么使命,但千万别打打王鞭的注意。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但打王鞭是铁定不会给你的,因为我还要用它来换我弟弟的性命!”
残剑脸上淡淡地注视着我,心底却涌起复杂的情愫,他只觉眼前的女子很不一般,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浑身散发出一种坚韧和不屈的气质,全然不像一般富贵人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那种气质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让他脸上的冷漠不经意间,便消融了。
残剑脸上的神色温和不少,道:“我是替韦将军来找林梦琪夫人的,你是她的女儿?”
残剑其实早已查清我的身份,此时问我不过是想确认一番,顺便从我口中套出娘亲的去向而已。娘亲呆在密地里,他自然查找不到,于是就想从我这顺藤摸瓜。
我眉头一蹙,是韩诗冰的生父韦斌派来的?我望了他一眼,知道他虽然表面冷漠无情,但内心这个杀手却不太冷,至少对我是如此。
我颌首道:“我是林梦琪之女,他派你来做甚么?”
残剑道:“接你们回京城!”
我沉默不语,手中已经帮他缝合伤口完毕,又嚼烂剩下的半株地榆,涂抹在他的伤口处,地榆可不止只有止血这一样功效,对于伤口的愈合及消炎也有很好的效果。
残剑一怔,鼻尖扑来一阵酸涩难闻的气味,他望向我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他有些微颤地看着我替他绑好伤口,目光留在我已麻木的朱唇畔,良久吐出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