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啦,上课啦!”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大早上,一群小男孩从书院门口一拥而入,或挥舞着腰跨上的书包,或其中的贵公子手中拿着扇子大摇大摆的摇晃徐徐趋趋,口里活蹦乱跳地嚷嚷着。
“呀,像头肥猪一样!这两人是怎么啦?难不成昨儿失脚掉进了马蜂窝里,把脸给‘吃’胖了?!哈哈哈哈……”进入书屋的半途上,一个突然高潮迭起的高调惊叹号一时间把众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众人纷纷回头观望。
果然不错,是这里最有资格说话的朱天贵的声音。
“呀,这两个小子是谁呀!怎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活像两个打花了的蜡像!真丑!”非常嘲弄的声带,飘飘公子哥儿李进在朱天贵身边嗅着鼻烟壶,附和之音在人群中随后即响起。
下面马上是一阵絮絮叨语,“朱大公子为人处事就是不一样,死马能给他医治成活马,活马也能变成死马,人啦,在他手上简直就不算什么东西!”
“有什么办法,人家家里有个本是的校董母亲嘛,有钱能使鬼推磨,他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算什么事情!”
“还有那个鬼脸,你们看他也是很拽,简直是个跟屁虫似的。”
“嘘,你们别在这里胡说了,小心惹火烧身啊!”谁小小声地说了一下,马上人群归于寂静。
只见齐乙昺,常渕两人半捂住脸躲在众孩子们一边,脸上被打得肿了起来,四只眼睛充满怒意、怯意、屈服各种复杂的感情,一语不发,两个孩子嗦嗦地从议论纷纷的孩子们一边走过去,闷闷地进入书屋。
但完全可一看得出来,那种眼神中充满的求助、愤怒、屈辱、傲劲。
两个孩子孤立地走过去,孤单单薄的背影再度引起了孩子们的悄悄议论。
“你们几个不知道,听说是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昨儿不甘心朱公子换了自己的位置,一放学大早就跑到朱府门前闹事,结果人家朱公子都不用出手,家仆就把他们两个打成了肉粽子了!”
“呀,居然是这么回事!难怪今儿在这里连口气都不敢出了,他们还当自己是谁呢,惹到那种人,自认倒霉了!再说本来这里也不是那两个穷小子该呆的地方。”
朱天贵听着人群对齐乙昺,常渕一事的议论,得意地笑笑,然后傲慢地懒洋洋大声冲着人群中央道:“你们说得没错,我们朱家就是你们惹不起的,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你们在这里不去书屋晨读,干嘛呢?”人群外突然响起了教书先生的声音,一个山羊胡子的未老先衰的“瘦老人”手中卷着一卷很为古旧的古书,鼻子上挎着一对小镜片的西洋眼镜,胡子一抖一抖地来了。
听到夫子的声音,学童们马上收敛了神色,个个垂头默语,都怕受训。
“夫子早!”朱天贵赶紧换上一脸谦卑,恭敬地向前两步,道夫子跟前给夫子殷请早安。
夫子的眼睛视力虽差,但他那一颗心却是细如发丝,一看便知道他的学童中少了两个人,目光马上在附近扫视,只见两个鼻青脸肿的孩子垂着头不敢看夫子的静悄悄站在一边。
可怜的以仁为本的夫子给这两个孩子的模样吓了一跳!
“齐乙昺,常渕,你们两个怎么了?被谁打成这个样子?”夫子看着面目万状的齐乙昺和常渕惊恐万状地问,不知是和那些孩子闹事,怎么被打成这个样子。
“先生,你就不要管了,都是他们自己惹的事,你管不了!”李进在一边随即插话。
“李进,这是怎么回事?”夫子听李进这么一说,看来是齐乙昺和常渕闯祸了,被打成这样,夫子吓了一跳,自己的学生,教而不善,可是为师的责任。
“他们兄弟俩昨天下课后居然跑到朱公子家闹事,朱公子的家仆已经极力劝止,谁知这两个同学一点儿也不懂事,他们是被朱公子的家仆打的。”李进马上据理向夫子解释道。
“齐乙昺,常渕,你们两个过来!”夫子干瘦的脸上皱起来,显然有些微的愠怒。
本来已安静闪到一边的齐乙昺常渕硬着头皮折回来,那个年纪看上去小些的脸上纵使害怕,也充满了怒意。
大家不禁都为这两个“不知好歹”得罪了校董的小家伙捏了一把汗,倒不是怕夫子赶人出书院,怕就怕,有人会暗箭伤人,这“伤势”就不知轻重了。
两兄弟只好乖乖来到夫子跟前,纵使有恼怒,一只有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两个为什么昨天下课后跑到班长家去闹事?班长待同学一向友爱睦邻,你们两个比其他同学都后入学,入学后能坐在书屋前面也是班长当初照顾齐乙昺视力不好,特意让别的同学让给你们的位置,班长当初还考虑到你兄弟新入学会被人欺负,让你们兄弟坐在一起,你们怎么能恩将仇报,跑到班长家里闹事呢?”夫子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看来他很认为齐乙昺,常渕跑到“恩人”家里闹事是一件很不讲道义的大事。
“先生,我,我和哥哥没有!”稚嫩抗拒的声音马上响起,真是个急性子冲动的弟弟。
“还敢狡辩?班长和李进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难道人家无缘无故诬赖你们兄弟?齐乙昺,常渕,你们两个能进书院读书,就是莫大的福气了,你们怎么不想想你们爹娘,多辛苦!日日在田地里用汗水教管出几个铜板来求我让你们兄弟上学,锄草刨地满手掌上都是老茧子,他们味道什么?不试试希望你们两个争气,能认得几个字,考得一个功名,将来出人头地,你们……你们……”
夫子越说越气愤,越气愤那滑稽的山羊胡子就抖动得越厉害,现在那一小撮怪异的山羊胡子贴在削瘦的刀形脸上,抖动得更厉害,像筛糠似的,一颤,一颤。
“你们怎么对得起你们的爹娘!”夫子在抖动了九十九下胡子后,终于把这一句话说完整,整张脸已气成猪肝色。
最讨厌人家有事就搬出自己的爹娘,尤其是那种自以为是自以为一切是为了别人好的人。不了解事实的真香却好像一切都动似的。
“你……你……简直是——颠倒黑白!黑白不分,善恶不明的糊涂老师!”做弟弟的冲着夫子就是出口反驳。
“弟弟?!”齐乙昺拉住自己的弟弟就是全身的震惊!在德和书院里,还从来没有人敢跟夫子顶嘴!更没有如此“侮辱、玷污”夫子人格大逆不道的学生。
“你……你说什么?”夫子气得一撮山羊胡子抖动得比筛糠还快!
众学童顿时被常渕的放肆,夫子的震怒吓得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糟了!糟了!这下齐乙昺和常渕一定会被退学的!
常渕干脆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冲劲儿抵住夫子下颚似的把原来说话的声音放大了几十分贝,“我说你是黑白不辨、善恶不分、迂腐不堪的假夫子!”
在场众人都几乎被轰炸似的被吓懵了,常渕,这个小不点平时兄弟俩像影子似的默默无声,没想到爆发出来居然让众人都刮目相看那了。
说完,常渕转身拉起齐乙昺的手,地面皇上那个的书包一不要,头也不回地往书院外走去,口中直大声斥责天地生万物而不公,“我们受够了!这样的书院,我们穷人家也不稀罕呆!”
幻凤幻潋两个从开始到现在一直站在人群后面没有出声,看着这对话,只觉告诉他们这里面定另有隐情,更何况昨天下午下课后,他们在灌木丛听到这两兄弟的对话,这两兄弟的个性不像是那种会找到人家府上去闹事的。
“齐乙昺,常渕!”幻潋赶紧要上前去留人……
“这种大逆不道的学生,他们爱走就走,谁也不准去留!”夫子一语喝住。齐乙昺,常渕烧旺的烈焰惹怒了夫子的气急之火,夫子怒火中烧,“都散了吧!今天的课取消了!”
幻凤皱了皱眉,拉住了就要跑过去留人的幻潋。
“夫子你消消气!千万别为不听师训的人气坏了身子,我家里有极品的润喉龙井,我这就让跟我的小厮回去拿去,给夫子您润润喉消消气。您好好保重身子,我们还等着您给我们讲授诗经和孔孟之道呢!”朱天贵赶紧尽班长的职责,赶到夫子面前,和颜悦色地安慰师长。
这一句安慰的话还真管用,夫子气怒的脸上紫胀好歹消了一大圈,从愤怒里挤出一瞬慈爱,对朱天贵点了点头表示褒扬。
今天不用上课,真是十年难遇的一件大事!
散去后,幻凤幻潋两个对刚才之事耿耿于怀。到底是怎样的情况,让朱家的家仆把齐乙昺常渕两营养不良瘦小身子的兄弟打成两个“大胖子”?幻凤幻潋一直很为此事疑惑。若是为了昨天朱天贵给自己兄妹和那对兄弟换位置的事情,就算齐乙昺常渕两个气不平找到朱府去闹事,就算这个超级急性子弟弟常渕再冲动,可毕竟都是两个小孩子,至于被朱家家仆施以如此眼中的暴力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哥哥,我们现在回家吗?”幻凤幻潋两个走出书院后,步履缓缓,方才的事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他们兄妹的胸口上,可放不下来。幻潋有些不确定地问。
“不!我们先去一个地方。”幻凤转了转黑葡萄般晶莹的眼珠,拿过幻潋肩上挎着的书包自己身上一起背了,慧黠地看了一眼幻潋。
幻潋默契地会意,没事找事嘛,这是兄妹俩最擅长的游戏,一向这种事情,一向这个时候,兄妹俩总是有天衣无缝的灵犀,幻潋冲幻凤点点头,咧嘴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调皮一笑:“让我们兄妹先去朱府折腾一番!”
一抹成竹在胸的惬意,幻凤幼小的手掌伸出,与幻潋幼嫩小手一击,两兄妹打道朱府,扬镳而去。
听说朱府是杏花村最富裕流油的大户人家,其实只要三年前就住在杏花村的人都知道,三年前朱家老爷是个专门靠杀猪卖猪肉谋生的屠夫,本名就叫朱肉荣,性格粗鄙,性格粗暴又心眼比绣花针的鼻孔眼儿还小,常短斤少两,猪肉中掺杂坏肉,吃坏不少杏花村人,因此杏花村人给他取了个小名小三儿猪肉龙。他一个这样的大老粗怎么可能在三年之间发迹成为杏花村最富庶多银的豪绅?
朱家今天的一切成就说起来还源于三年前一个陌生女人的到来,她不禁长得比杏花村所有的女人都美貌丰腴,而且还有一腹才识本是,当时全村男丁上门求婚,求婚者踏破了新来女人的门槛,没想俊男和送来的聘礼统统被退回,当初猪肉龙不知撞了什么狗屎运,只因家中祖上世代杀猪存有几个银两,微有薄产,一眼被女人看中,委身相许;
婚后夫妻在杏花村靠近长亭驿站风柳下开了杏花村有史以来第一家酒肆,就叫做杏熏肆,聚集了杏花村从来没有享受过酒肆新鲜待遇的杏花村地豪饮酒作乐,附庸风雅,短短三年时间,猪肉龙成了杏花村第一富人,宅邸,院子,家仆,显然比那些去杏肆吃喝玩乐的豪绅更高一级。这是杏花村的奇迹,但是杏花村人都相信酒肆跟这个神秘女人的本是分不开。
黛玉和水溶虽才隐居在杏花村不到一年,而且深居简出,但小孩子的机敏和对来自外面世界的讯息接收,有时候来的比大人还要快,黛玉和水溶并不注意这个村子是什么村,最富的是什么人,而是住在这里的心情,和这里惬意的朋友。幻凤幻潋却知道黛玉水溶不注重的东西,从来拜访黛玉水溶的朋友口中或多或少地耳闻过一些朱家的事情。今天,就去朱家混一趟吧!
前面,很高的院墙!正门还把手着两名壮实的家仆还有一条花斑的凶狗。里面的楼房改得很漂亮,在这里可以称得上奢华,虽然幻凤幻潋在自己王府长到五岁,什么样的奢华都见过,这一座院落,亭台楼阁,朱漆大柱,跟北静王府比,实在不算的什么,可是在这里,在杏花村,它是冠顶的!
幻凤幻潋对视撇了撇嘴,远远地躲在大门前修剪得很整齐的灌木丛中准备对这院子发起隐蔽行动,用鼻子对着大门努了努,两兄妹齐摇摇头——真俗不可耐,里面的大美人不知是不是用牛吹的?
“哥哥,看来我们只有从后院悄悄溜进去了!”幻潋从灌木丛中探出一颗小脑袋侦探清敌情后,小脑袋马上冒出了主意。
“不用!”幻凤冲幻潋笑笑,“看我的!”
说着幻凤便拉着幻潋两个一起大摇大摆向大门口走去。
小小的焦急后,幻潋一向很信任自己哥哥,便也放下满腹忧心,随着幻凤的步子洒洒而行。
“两个小家伙干什么的?”还没近大宅门口,便有一个大块头家仆冲两个小孩吼道。
幻凤笑笑,轻轻道“看来,朱家的家训管教出来的家仆果然如猪一样壮实能吼,‘威风凌凌’。”幻潋听了扑哧一笑。
幻潋笑过,幻凤轻巧一语把刚才的嘲讽带过,“我们是来找朱少爷的,我们是他的同学,邀好了今天来贵府上玩。”幻凤轻巧说着,笃定这一句美言能把自己和幻潋狠手尊待地不用翻墙却送进朱府。
没想那守门的家仆听了,马上谄媚阿谀起来,连连笑道:“两位原来是少爷请来的贵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两位小爷多多见谅!两位小爷里面请!我们家少爷就在后院,顺着这条长廊一直往里面走到尽头就是了。”
极度恭敬地打开大门,极度恭敬地迎进院内,极度恭敬地指明大道。
杏花村朱少爷,来往的都是存里不二的富家子弟,小小家丁怎么得罪得起夫家少爷,更何况,幻凤幻潋身上的那两袭雪缎清雅,是他们这种家丁见也没见过的,自然不敢得罪。
而且连那条居然也很识趣,乖巧顺服地向两位尊贵的小客人殷勤地摇着又长又肥的尾巴。
幻凤和幻潋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子。
悠哉游哉地穿过还算可以的长廊,里面的紫檀壁镜和春花烂熳居然设置得还不耐!各种圆形、扇形、梯形拱门比比皆是,绿柳轻依下,赋予层次感和造型美。
幻凤幻潋童稚的脸上微微皱起柔软绒绒的眉,有些疑惑,大俗粗鄙和这雅致,到底这里的主人是个怎样的人?
透过一面彤翠琉璃碧绿的墙,里面声声煞风景的杀猪般惨叫传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个声音不是齐乙昺常渕那两个冲动又没大脑的才被夫子退了学的小子的声音吗?
“住手!真是大煞风景的恶棍!”随着幻潋一声忍无可忍的不平怒喝,院子里那双眼睛忽然抬起惊愕,煞破满春的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