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惶然失措地看着他,这才察觉他的耳垂上有一个微不可察的耳洞。我又被他骗了:弟弟扮作哥哥我兴许可以认出来,但哥哥扮作弟弟呢?
他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却为了救我,被我刺了一剑……我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是该推开他,还是抱紧他。花妙娘一把将他从我怀中夺走,镇定地封住了他的。可是,已经晚了;我的那一剑,正中胸口。
楚殇站在我的身后,静静地看着我。我站在原地,眼光茫然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白云淼。
白云淼咳嗽了几声,笑着说:“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云焱喜欢穿玄色,还好……今日……是穿的这个颜色,倒不会……那么骇人……”
倒不会那么骇人,这是他生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知道他说的是——血色骇人。他穿着的玄色长袍早被鲜血润透,因着袍子的本色,并看不出他浑身是血——他认为这般,忧心他的人便不会太忧心。
我终于报了仇了,因为他,我初尝爱恨;因为他,我肝胆俱碎;因为他,我族灭家亡。他死了,我应该大快朵颐地喝上三天三夜,可是,为什么我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呢?甚至觉得怅然若失呢?
花妙娘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的眼睛越发空洞了,只静静地将他抱在怀里,缓缓吻去他嘴角的血痕。她说:“公子,每次我想与你亲近,你总同我动手,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她淡淡一笑,“可是今次,你只怕没有力气拒绝我了。”
她的泪悄无声息地滴在他的眼睛上,似一滴珍珠。她收起了她的媚眼如丝,似一个虔诚的信女捧着珍爱的宝贝。就这般,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夕阳下垂。
花妙娘说杀了我太便宜了,她要让我生不如死地内疚一辈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空洞的眼睛里分明流闪出同情的神色,让我无端端地害怕。
她说,她虽然是个瞎子,却看得见。我虽然看得见,却是个瞎子。白云淼从来没有欠过我,只有,我欠他。
我这才了解到云淼的过去:山抹微云收养了许多弃儿。他和云焱天资聪颖又勤奋用功,很快就被宗主看中,认作了义子。虽是义子,不过是分位高一些的棋子罢了。宗主喜欢让他们俩兄弟自相残杀,输了的,便要受罚。云淼心疼弟弟,公然放水。可他那些小伎俩如何瞒得过宗主,宗主大怒,让他认错。可他却公然顶撞,宗主盛怒之下将他扔到海里,虽然事后后悔,却已无可挽回。
山抹微云虽然觊觎着浮生若梦,却从未指望着一个少年可以轻而易举地登上沐曦灵岛。所以,云淼飘上沐曦灵岛实属偶然。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其实,真正将族人置于危险之地的人是我。小时候,我体弱多病,阿爸给我从殷玉城求来了一块紫鸾暗玉,这块玉原是一对,一只凤,一只凰。凤石在我这儿,凰石在殷玉城。人在沐曦灵岛周围的迷雾之中兴许会迷路,但石头不会,两石相吸,终会相聚。他们正是从殷玉城夺来了这块石头,所以才破了迷障。
后来,沐曦灵岛毁于一旦。阿娘给我施了铸梦术,我阴差阳错地流落在了烟花之地,污浊之气将凤石的光芒掩盖,故而保了我五年之安。楚殇将我从弦歌坊掳了出来的时候,就认出了我脖子上戴着的凤石。他当然知道这块石头会招来杀身之祸,便将它取了下来,埋在了于潜城。所以我三番五次地在他房间翻箱倒柜,却依旧找不到石头。
花妙娘掰开云淼的手掌,两块石头赫然躺在他的手心,正是紫鸾暗玉。她笑了一笑,说:“宗主吩咐我和二公子一起来找你,虽然他穿的是二公子的衣服,形态语气也学得无懈可击,但我从一出门就知道,他是大公子。因为二公子不会费尽心力地从宗主的眼皮子底下偷出这两块没用的破石头。”她顿了顿,说,“那日,你同楚公子一起回殷玉城,我和他一直跟在你们身后,我猜,他便是那日下了决心,要将这两块石头还给你。”
她笑得甚是灿烂,说:“洛旖杉,你别这么早就掉眼泪,我的故事还没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