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掌心被自己抠出了血来,心中的恨意仿佛是熊熊烈火,将整个人灼得口干舌燥。我甩开他的手,冷声问:“是你?”
这一问仿若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想给他、也想给自己找一个开脱的理由。
可是,他沉默着没有说话!
前所未有的恐惧就如墨汁滴落水里,以不可逆转的速度扩散着。黑暗与丑恶无声地蜿蜒,无法理清,挣脱不开。
死亡,亦不过如此吧。但在这之前,我要将他一齐推向地狱!不对,我必须先去救阿娘!
我没有再看他,只越过他,企图向火海奔去。他却狠狠地拽住了我的胳膊,说:“我一定将城主夫人带出来。”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生硬,“但是你,必须留在这!”
他的眼底一如既往的纯澈,我怔了怔。却就在愣神的一瞬间,被他点了,随即昏睡过去!洛旖杉,你果然很好骗!
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条狭窄破旧的渔船上。船头,只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撑桨。他的背影多了几分萧索,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裳如今却残破不堪。
我冷声笑了笑,坐起身来,说:“云淼,我阿娘呢?”
我没有再叫他小云哥哥,在我心里,小云哥哥已经死了,或者,他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他这才察觉到我醒了过来,眼底眉梢的喜意在见到我冷然的眸子之后迅速化为坚冰。他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顿的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我真恨这三个字!
我破天荒地没有哭,只蜷缩进船篷阴影更深的地方。仿若那样,我才觉察不到痛,周围尽是黑暗,这样的我,才不会觉得自己很脏。我害死了我的族人!他们深陷沼泽,我却苟且偷安!
阿爹宠着我,阿娘疼着我,阿哥惯着我,我不想学的东西,从来就没有逼着我学过。那时候我说,我是沐曦灵岛的小主,有阿爹、阿娘、阿哥守护着,自然可以一世长安,武功心法不学也罢。
可是如今,我却连同仇人同归于尽的念想都成了奢望。
不知在海面上飘了多久,昼夜更替,无论是天空还是海水,目之所及,都是令人绝望的蓝色。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可以去灵岛之外的土地,如今才知道,灵岛之外,意味着死亡。
因为一心求死,所以我滴水未尽。
云淼走进船舱里,扔给我一袋水,他说:“你若想报仇,也得先保住性命。”
我的嘴唇因为干裂而说不出话来,只定定地看着他,即算我活下来,凭我一己之力,能杀掉你吗?
他说:“也许我们马上就要死在海上了。船上的补给并不多。”他看了看碧蓝的水色,继续说,“我们之中,或许能活一个,或许两个都得死!你若将这壶水喝了,那么,我的生机也就少了一分。若你运气够好,我便会死在你前头!”
我心一横,将那壶水一饮而尽。喝过之后,便忽然觉得深思恍惚,我强撑着痛苦,费力地说:“水里加了什么?!”
“铸梦术的符契。”
作为沐曦灵岛的小主,我自然知道铸梦术是什么?只觉得心下冷意浸人。阿娘,便是因为炼化了这个,所以不在了?想着想着,便昏了过去。
之后的几天,我时醒时昏,醒着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对云淼冷嘲热讽;睡过去的时候,就隐约能感觉到记忆碎片从我脑子里片片剥离。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陆地,我也在混乱的码头,仅凭着最后的一丝坚持,逃了出去。
之后,便被卖到了弦歌坊。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妙双。
我收回思绪,眸光淡淡地扫过花妙娘和白云焱。我将兜帽压得很低,坐在桌边不动声色的喝茶。我一边旋转着茶杯,一边估摸着自己到底要从哪个角度喂招,胜算才会更大。两个都是当世高手,我一个都打不过。我自嘲一笑,我连他们两个都解决不了,如何报仇?
我忘记了盲人的听力是极好的,正是这声低笑,暴露了我自己。花妙娘走了过来,用软腻腻的声音对我说:“小姑娘,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们正要找你去呢……”
白云焱也跟了过来,他勾起嘴角,摇了摇头,冷道:“这明明是个公子,你却偏要说他是姑娘。义父如何会寻了你给我当帮手?”
他的这番话说的委实好笑,可见,有眼睛的不一定看得见,他可能是头黑瞎子。
驿站里喝茶都是很有眼色的人,看着情势不妙,纷纷揣着剑溜走了,茶小乖溜得最快——他在驿站这种仇家相逢、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工作了许久,定然是溜出了水平,溜出了经验。
花妙娘对白云焱的态度倒是没有上次的卑躬屈膝,她不卑不亢地抽出拐杖里藏着的剑,飞快地挑开了我的兜帽,快声说:“公子有心包庇,妙娘却没有这般的慈悲心。你倒是认清楚,这是不是宗主要我们找的人?”
白云焱的眸子隐隐一抖,我来不及分辨他眸中的神色,抽出吹雪如意,就迎上了花妙娘的剑招。白云焱倒是自在,他根本不屑于同我打架,径自叠抱了双臂,冷冷地站在一旁,说:“这么一个小女子,如果我们两个出手,倒会让江湖人看了笑话去了。你自己解决吧。”
花妙娘的剑招绵密紧致,如细雨一般将我困住。我只觉得自己被逼到一个死角,完全施展不开身子。她的剑尖漾起一阵花雨,剑招突变,我看不到剑尖的位置,只隐隐觉得离胸口只有三分的距离。我的吹雪如意似是感应到主人的情况危急,它并不听我的指挥,自顾自地舞出了一招,竟阴错阳差地挡住了花妙娘的攻势。
花妙娘被这么一挡,猝不及防地被我震到了地上。我甩出吹雪如意,勾住花妙娘的剑,收回手里,笑道:“我一直好奇你这又当拐杖又当剑的四不像到底有什么玄妙,如今看来,不过尔尔。”
我正要挥剑刺下,却听到楚殇的声音,他说:“双儿,小心!”
我仍在反应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并未察觉花妙娘的袖袍里忽然飞出许多细针。一个黑影扑过来,我下意识地给了他一剑,却陡然发现,他其实是想救我……时间的流逝变得微弱可察,我甚至可以感觉道剑尖刺开了他的皮肉,正中他的心口。
花妙娘愣在当场,她的银针全钉在了树上,入木三分。我握剑的手隐隐颤抖。我忽然不能思考,白云焱,他救我作甚?
他的头就靠在我的肩上,血汩汩地流了出来。他轻声说:“旖杉,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说,我捉的萤火虫比你多十一只,你输了。可是,你却没有践诺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