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萧存之伴在萧墨离的身侧休憩了半晚。
第二日醒来,看萧墨离完全是保持着昨日的情状,除了脸色更苍白了些。
任你如何推她唤她,她都没有丝毫动静。
而这日傍晚,凉缺递上了高迁传来的信笺。
纸上只寥寥数字,书着“速拟烨华昭”。
萧存之扫了一眼,便又扔给了凉缺。
凉缺对他这行为不由疑惑,捧着纸团有些茫然。
“王爷……”
话刚出口便被萧存之扬手阻断。
屋外,明月正是六分满的形态。
萧存之立在窗口望着那轮清月,冷冷清清地吩咐了一句:“明日我要去一趟城外尘虚观,烨华昭我自有数。”
尘虚观。
这样的地方萧存之按理是不会去的,求签问卦之类的,他一向是莫名排斥的,也就谈不上信与不信。
通常每年造访一次,也只是同观内的了清道长共坐品茗而已。
可这一次,他不仅毫无预兆地去了观内,甚至还如来往的其他人般求了一签。
在他取了签,征得应允入了了清道长禅房内时,在外边候着的凉缺不免好生疑惑。
“不知王爷想问什么?”鹤发白眉的了清道长坐定在蒲团上,审视着萧存之的卜签问道。
萧存之盘腿端坐于对面,面上的平静虚掩了心内的纠葛:“问归处。”
了清微笑:“不似王爷的归处。”
“是一女子的归处。”萧存之依旧平静地答。
“是何女子?”
萧存之顿了下,反询问道:“道长可相信,会有天外来客?”
了清笑得愈发意味深长起来:“既有此一说,那想必自有典略。王爷可知你卜得的此卦甚是鲜见,在我尘虚观里唯此次尔。这卦辞上第一句便是——”了清看了眼萧存之,又确认了遍卦辞道,“玉人虚扶客天外。”
萧存之眼底骤闪的光再不能掩饰他许于表面的漫漫随意。
如是巧合,是在唯恐他不信命中注定么!
仅是刹那间的一秒,念头已是转了千道万绪。
他已差不多明了,关于他担心着的萧墨离的那事,他多少对结局已有了些洞悉于心。
萧存之将语调平复好,淡淡续问道:“道长,如今这位玉人莫名昏迷不醒,情状似中了符咒,缘何?”
了清缓缓摇头:“王爷应有答案。”
萧存之皱眉:“可是客居的限期已是尽数?”语气中隐有不忍。
“或许正是王爷心中所想……”了清如叹息般长吟,“卦辞第二句——嘱日思及魂归邈。”
禅房的门喑哑一声,凉缺看着走出来的萧存之,不多一言地紧随于后。
萧存之的视线无目的地环视于天际之处。
阴天,一切都似覆上了层灰蒙蒙的梦嶂。
那张写着卦辞的纸早已被他揉碎在掌心,只轻轻一放,便从指缝间争相落了下来。
阴天,有风,烈烈吹鼓着两人的衣袂墨发。
还有那一点碎若雪花的纸页,于他们面前翻飞而过,胜似欺势凌人的嘲笑。
“走吧。”萧存之紧了下外袍,拾级而下。
身后的凉缺,望着萧存之的背影怔了一秒,他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方才王爷那一声走吧,他竟觉得有无力的悲戚。
弱水居内,自萧墨离昏迷后,慕杳便来照顾着了。
再一次绞了湿巾给萧墨离擦手的时候,慕杳忍不住开始了喃喃自语:“怎么就突然得了怪病呢,你一定会醒来的吧,你答应的好好对待王爷才实行了那么短的天数,你若是走了,还有可能得一人十分心意地永远伴着王爷么?王爷今日去了尘虚观,总是为你去的吧,你可千万别负了他!”
“看来我错了。”凉缺的声音突然自门外出现。
慕杳警觉地看去,就瞧见了双手抱剑斜倚在开着的青木门边的凉缺。
“我本以为你因离夫人取代了流渊夫人在王爷心中的位置而记恨她。”凉缺将他未完的话继续道。
“你怎么一人回来了,王爷呢?”似乎他们的每次相见,不管凉缺开口了什么,慕杳总会先问及王爷。
而凉缺似是没觉有何不对,老实回答道:“就在楼下拟昭,你该知道王爷现已将这里作为了他办公之地。”
得了个安心的答案,慕杳才回答了方才凉缺的第一个疑问:“我对离夫人,早在她被送去建业,我偷跑出去寻她,你便该知道。”
“是啊,你还记得那件事么?”他竟是有些故意地反问。
“你另有所指。”她用一向沉静的脸上看他。
“你该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凉缺忽然就打算豁出去把心底一切意愿给说暴露出来,“我想让你嫁给我!”
“不行!”慕杳回答得斩钉截铁。
“呵,”凉缺的神色瞬间极苦涩,他也料不到她会如此快地、不给丝毫余地地拒绝了他,“都不需考虑了么,这么肯定地否定我?”
“不,”慕杳着实不知该如何,对于凉缺,她从来都不想伤害的,可是答应或不答应,她之于他,总会是个伤害。她同王爷的事,她如何让这个对她情根暗中的男子知道。
“不,只是你看,现在离夫人昏迷不醒,王爷身边只有你我二人了。我定不会离开王爷的,慕杳一直以来就是站在王爷后面的人,不会变的!”
而凉缺竟似看到了一点希望,黯淡的眼底有些许光芒亮起:“我懂的,所以我让你嫁给我,当然也不是现在。很快王爷这么几年的筹谋就要实现了,到时便可再议我们的事。”
慕杳正是无可奈何间,幸得萧存之走了进来,使得两人的谈话可以不再继续。
萧存之无甚表情地进来,慕杳却是能感受到他内心隐有的不悦,只见他把一纸书信交予凉缺,复又撤了回来塞进了慕杳手中,吩咐道:“你去交给我舅父高迁。”
慕杳捧着书信,能感受到墨迹都未干透,担心地看了眼萧存之,只好按他吩咐出去。
知道凉缺的不解,萧存之另从袖中取出另一封信递给凉缺,低声耳语着嘱咐道:“不管你用何方法,务必在十五之前交到萧衍手上!不用多问,现在、马上就去!”
他们行动在十六。留十五一日,应够他的哥哥好好部署一番了。
“是!”凉缺收好信,脚底乘风,人影一闪不见。
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萧存之很是疲倦地在躺着的萧墨离身边坐下。
手指轻理着她的鬓发,眼底的爱怜一览无余。
他好不容易,才会这样展现自己的真心。
耳边是今早了清道长临别已一个长者的身份最后语重心长地叮嘱——“不属于这里的东西,王爷应趁早放手任之归去,否则,那事物的魂魄终也会向来时的地方而去。须知万物时限终有数。”
“我萧存之注定是守不住爱的人么……墨离,至少在你彻底离开之前,再让我看一眼你动人的笑靥。你曾说我不知道很多事,那这件事你又是否知道呢——”
他的唇吻上她的唇。
他已知这是他今生最后能获得的一点难再有的温存。
然后,他细诉了一件他永远都不会让她知道的事,温柔至骨髓,在她唇边极致的密语: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