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慕杳带来了高迁的回信。
信上说一切准备就绪、整装待发,烨华昭拟的十分妥当。萧存之既然说定了要在举,那一切便在十六那天定局!
萧存之将那把檀木梳带到了弱水居,就放在萧墨离枕边。
十五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
萧墨离的脸色在接近透明的时候倒没有再惨白下去,而是一点点地在恢复正常的肤色。
转眼,十五。
这日早起,萧存之照例探视萧墨离。
脸色尚是好的,只是仍一副熟睡不醒的模样。
来到窗边,萧存之算着凉缺该是把信送到了,萧衍看了信不知是何模样呢。
念及此,不免嘴角笑了笑。
墨离口中难得的一个好皇帝——梁武帝萧衍,我应该不会算错吧,尽管那封信看似荒唐至极,可你会相信的吧。
若有意外,那墨离,对不起了。
我已尽我最大努力护你周全,让你在你的时代一切不变。
“咳咳”
萧存之的思绪里,忽然飘进几声咳嗽。
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去,只见萧墨离正拍着胸口试图坐起来。
萧墨离也看见了他,有些迷茫地唤他名字,由于许久未开口说过话,声音都有些沙哑。
“你、你真的醒了?!”萧存之惊喜地上前,想拥抱她却又怕太用力弄痛了她。
一时无措地竟不知道怎样的姿势才是合适。
“我、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萧墨离揉着头,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有哪里不舒服么?”他是多么地怕,怕她这样醒来这样同他说话只是他一场美好的幻梦。
萧墨离摇摇头:“没有啊!所以我到底睡了多久,很夸张吗?”
看她望着自己略带撒娇的一张脸,萧存之恍然忆起今日是十五,或许她是受到了遥远时空中父母的呼唤才醒过来的。
她的醒来,即是为了归去。
他不能舍不得,之后的一切他都考虑好了,他必须要狠下心。
起码这一日她醒来,那就再让他陪她这白日的时光好了。
这许是上天对他的最后一点见怜了。
他尽量不让内心繁复的心事泄露出任何一丝,一贯地笑语温柔道:“你看,今日天气多好,我们携手去外面走走可好。”
萧墨离看着透进来的日光,一缕一寸地缓缓移动,甚是明媚可人,仿若春天的气息在一点点逼近,渗入了体内每个细胞,身上睡久了的不适瞬间消弭,当即喜笑颜开地答应了下来。
换装梳洗,没多会两人就手牵手出现在了弱水居门口。
话说这牵手还是萧墨离硬性要求的,萧存之刚开始还有点排斥,可是听那萧墨离有理有据地说着是你萧存之说要求携手的啊,他也只好主动牵起了她的手。
萧墨离举起两人十指紧扣的手,无比幸福地道:“这样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吧!”
萧存之笑笑,仍是云淡风轻地:“从这里开始的每一步,我都会好好记着。”
他并未正面回应她的说话,他知道他回应不了,而她的焦点也被放到了他说的那话上。
“我们会走很多路啊,我看你可不会记住那么多吧!”
“那就走着看。”
于是他们携手相游,几乎踏遍了王府的每寸地方。
这样也好,以后无论他行至哪处,都有她陪过他,那么想起那时在他身边的她明媚的笑靥,真是很好了。
行行走走,萧墨离忽然想到了什么,倏地问道:“我还没见过你作画呢,这么舒服的午后,你替我作幅画可好?”
她其实问得很是心虚,她怕他会拒绝。
萧存之愣了下。
差不多够了,是时候断了她的念想,同她作一番道别了。
他累起毫不在意的神色,故意抬起左手看到:“可是……我真的很少作画。还有,夫人可知,本王若入土,陪葬物会是什么吗?”
萧墨离瞬间便有了不好的感觉:“怎么忽然说这个呢。”
“呵,因为我早想好了的,待我死了,陪葬物只需一幅最爱女子的画像即可。”他说得清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末了,还向着萧墨离反问了一句,“夫人该知是何人的画像吧?”
萧墨离怔住,她都不忍心去看他。
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她不要开心地太过忘形么。
她怎么会忘了,她只是他喜欢的一个人而已。
他可以喜欢很多人。
而他,不会爱她。
他不爱她。
这样已然接受了的答案,她怎么会忘了。
她是快幸福地忘形了吧,以为他的全部都是她的了。
呵,当真好笑!
“呵,”强装欢颜什么的她可还算在行,就像此刻她心内空荡但脸上挂着的轻笑一般,“我自然是知道的,除了你的渊儿还能是谁。那幅画像那么挂着,任谁都是懂的。”
“所以……我不能再帮你作画了。”他淡淡开口。
“行,我知道,又没事,这话题就过了吧!”她懊恼着自己的不争气,声音都已经不自然了。
“怎么,委屈了?”萧存之扳过她的肩让她看着他。
萧墨离排斥地挣脱开,迎头对上他:“你是怎样?谁委屈了,委屈又怎么了?你是在激我么?你想干什么!”
她劈头盖脸说了一通,才觉得自己是那样失态。
她是有嫉妒的,可她的嫉妒就在这样裸展现在了他面前。
“我喜欢懂事的女人。”他神情淡漠的,仿若她一开始认知的他。
“呵,我不懂事?”她这样反驳了一句,就觉得自己不想再多作争辩了。转身,便要离开。
不欢而散。多久没发生了,好久不见这样的场景。
“去哪?”
“回弱水居!”
“我还以为你会说回家呢。”他淡淡调笑。
萧墨离僵住,眼底猜疑地回望了他。
“不提醒你应该不知道,今日是十五。。十五、子时、檀木梳,你就能回去你家了。呵呵,一个来自千年后的异类啊……啧啧……”他的摇头,他的嘲笑,一丝一毫在脸上跃动的那样逼真。
萧墨离冷笑一声,她似乎是懂了:“原来……你是在赶我回去么?”
他只答道:“檀木梳就在你枕边,今晚我会去停芳居,免得睡不安稳。”
她重又走回他跟前,仰面同他对峙:“是啊,一个千年后的异类,嫌我碍眼了?不想再见到我了?把我当小孩么,先给些甜头,再甩出真正目的?给我个答案啊,是的话,我走!”
他点头,一脸的郑重:“是!”
“好!”她亦一脸的决绝,“我现在就去收拾!”
房间内,萧墨离双手抱膝蜷坐在床上。
桌上摆着她原本的那只包,孤零零地静默在那里。
其实哪有什么可收拾的呢,来去都只有那些东西。
这里的东西她也不想带走分毫,当然,本也没什么东西可让她带走,除了她与他的那些回忆,她在这里再无任何东西留下。
可是,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呢。
她睡了个长觉刚醒,两人那么开心地携手同游,怎么一时间是这样的场景。
怎么她就要收拾了东西回去她的时代了呢。
她是不小心触到了他世界里的禁忌么,她只是问他能否帮她作幅画而已,完全没有同他的渊儿相较之类的目的,他说不行那就不行好了啊!
可他为什么要整个人都冷淡了下来。
那样绝情地、让她离开。
而她就要这么负气地遂他的意离开了么。
就这样离开,那便是再不能与他相见,这绝不是她!
可是,不多做纠缠,这确实是她!
这本就是令她两难的问题,如今是逼得她要给个选择了么!
枕边的檀木梳,无意进入了她的视线。
离子时还有不短的时间啊。
就算要回去,每个十五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是这个十五呢。
可是,如果他那番话都是真心的,如果他真的接受不了她是个来自千年之后的异类……
脑子越想越乱,她已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时间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萧墨离都快维持那样的姿势睡过去,直到听到一阵叩门声。
萧存之叩了几下开着的青木门,踏步向她走近。
她看着他一步步地靠近,恍然若梦。
他淡淡扫一眼桌上背包,冷冷道:“这是都准备好了么。子时就快到了。”
她不理会,讥讽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该在停芳居歇息么。”
他自然不恼,他如何会恼她呢。
“只是确保你是否会赖着不走。这不,梳子都还在呢。”
他伸手欲取过那把未动的檀木梳,手却被萧墨离抓住。
她的声音软了下来:“为什么一定是今天,下个十五,下下个十五,我都可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