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离忽地定了下心绪,用手扶着桌子道:“不说话么?呵,不要再以为我不知道了,其实,你都是在担心着自己……”话到这边,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未完的语意突然就转了方向,萧墨离的眼中倏地因脑中那忽而闪过的想法而溢满惊诧,“你在担心萧存之?!”
到最后,梳齿刺破皮肤,生生染上了细密的血珠。直至不见。
这日风格外地大,是萧衍!他的哥哥萧衍在向他要一个丫鬟么!
手握着新收到的圣旨,指节的力度几乎要将其碎在自己手中。
萧存之对着宣读圣旨的来人微微颔首,随意向侍从交代了几句,即携着圣旨疾步回了千如屋。
转首对着凉缺便是一句:“速找高迁过来。”
凉缺心下一惊,高迁?
王爷这么急地就说出了找高迁前来的话。
他忽然有种不很好的预感,烨华两字在他离开往高迁处去时,跃上脑中。
“夫人应该也已听闻了吧。”
处于混沌状态的萧墨离,看着右手上缠着的白色纱布,听着前来的慕杳当头的这一句,真真觉得刺耳。
不去看她,也不给回应。
慕杳神情若常,兀自继续说着:“夫人也该知道圣旨违抗不得,皇上只道夫人是个丫鬟,看来是决了意要把夫人要了去。”
这点正是萧墨离怎样都想不明白的,萧衍怎么会下了这么一道无厘头的圣旨,她只是为他斟过一整宴的酒而已,而他亦赠了她十个字。
她从来就没想过还会同他梁武帝有何联系,他却突然来了一道这样的旨意,这其间究竟有怎样的因由,萧墨离愣是无解。
“夫人——”见萧墨离丝毫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慕杳忽地重重喊了一声,向她跪了下来。
萧墨离大大地震惊,这个一向不给她好脸色看的慕杳,是在做什么!
朝她下跪?!
萧墨离一个惊吓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岁喜见状,忙过去拉着慕杳,可慕杳偏是硬着不起。
萧墨离很是心烦,不悦道:“至于么?不就是央我离开,需要这么大动静向我下跪么,你快些起来,这样跪着我可受不起!”
说着朝旁边迈出一大步,不让自己正对着慕杳。
气氛一阵压抑的沉默。
岁喜愣愣瞧着萧墨离,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她小姐话语里这么大的火气,一时抓着慕杳的手不由松了开。
慕杳兀自跪着,低下的眼睑直直视着地面,声音依旧不起波澜:“所以,夫人是决意让王爷为难了吗?”
萧墨离甚是奇怪地瞧着慕杳,只见她已在徐徐站起,冷声着开口道:“我只有一个问题,来我这边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听了萧存之的?”
慕杳转过身缓缓向门外走去,像要把一切东西都给卷了去。
凉缺一直伴在萧存之不远处。
慕杳也出现了,又哪敢擅作主张。不过既然夫人决意抗旨了,慕杳也不便多说。”
原本空落的心更像被人重重剐下了一块,可萧墨离其实是不相信的。虽然那一夜他已给了自己那样确定的答案,可慕杳的话,她还是不相信的。
但为什么,那种憋屈在胸腔的难受一下子漫了上来。
她尽量克制住声音中的颤抖又问了一句:“是为了自己还是他?我若不走,其实你担心的,是自己还是他!”
慕杳的脚步应声停下,心中波澜汹涌撞击。
那行人马,最终在眼底化为一个细小的黑点,顿了下道:“慕杳身份低微,眼神失了焦距地随意望着不知哪处地方,神色清朗。
“你是在担心惹起他同他哥萧衍的争端?其实,他并不服他哥吧……”
“夫人——”慕杳惊慌地转头,意图制止她的说话。
萧墨离看着一脸惶恐的慕杳,一时恍然。
她突然确定了,她一开始就没有记错。
几乎是不可思议喊出声的,萧墨离丝毫不怀疑突然涌上的这个想法,毕竟电视小说看多了,很多事情就是那么陈旧且无新意的存在。
所以,是历史上没有他!
这样存在的一个人,如果历史上没有他,那该是犯了怎样不可饶恕的错,严重到连遗臭万年的机会都不给,而是干脆硬生生地从史册上剐掉!
慕杳心头的焦虑此刻更是加重了起来,本来,听了王爷要将他舅父高迁招来的消息,她才擅自作主找上萧墨离的。
怕就怕这个不知轻重的萧墨离赖在王府不走,而王爷一个不忍就留了她下来,所以她要做的就是打消这个她称作夫人的女人妄想留下的念头。
可是,她方才那样的话,似是已察觉了什么。
那样不可对外人言的事情,她几乎是要道破了。
慕杳心惊地想着,一时再说不上话。
却见萧墨离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让他当心身体。
任谁都没有发现,吐出的话却是一字一字那样清晰:“不管怎样,你大可安心,那道圣旨,我可是违抗不得!既然要我离开,那我不会在这靖安王府多逗留。”
她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慕杳身上看她一眼,唇角隐隐有不屑的笑:“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回去禀明他了。”
慕杳一向沉静的脸还未褪下方才的惊恐,此刻竟又有了些无措,她忽然觉得对这个女子她毕竟是不熟悉的。
连同这女子同王爷到底有怎样的感情,都是她不知道的。
张着的口终于动了动,慕杳回她的这句竟有了些不忍:“只愿夫人离开时,不要太显留恋。”
“那么,我也央你一件事……”
萧墨离的声音突然出奇得静,“他对那人的不服,他心存的异心,只愿你能劝他令它永不落成事实。”
不是不知道历史改变不得,不是不知道她所做的也只能是徒劳。
可是,不愿看到萧存之悲惨下场的她,终究明知徒劳地说了这样一句。
那夜,他说他不爱她。
可是,他喜欢她,这是他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
所以,其实是她自己想求得太多了吧。
起码他是喜欢她的,也该是够了。
要离开靖安王府去那都城建业么,要离开他么,这一走,怕是再无回头之日了吧。
若是抗旨留下来,即使萧存之不拒绝,她也知道现在的她是断不会这样做了吧。
是了,历史上没有萧存之,更没有萧墨离。
若此番抗旨就是他们在历史上隐匿的因由,倒也不是不可。
只是,她不想看到他有事。
这样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感情,她也希望有个人能替她解答。
然而,等不到那个可以替她解答的人了,她现在只有按了自己的决定去接受。
“王爷这么急找我来,不知为何事?”千如屋内,高迁坐上特意为他添上的座椅问道。
那是个年纪五十多的老者,轻裘缓带,那把饮了血的檀木梳,将那道圣旨由凉缺递与了高迁看。
高迁细细看完,面上是无波的镇定:“突如其来向你要个人,所以你是觉得他在试探你?”声音有尘沙的厚度,就像一个知悉着一切的智者。
萧存之看着他的舅父,没有出声。
但从他眉间纠结出的深壑,即可知他内心的焦躁。
高迁笑得清淡,道:“其实,这事王爷找我来作甚呢,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当然是没有犹豫地给他送过去。”
“问题是……”萧存之语气冷得都胜过冬日里的冰霜,“她不是一个丫鬟!”
高迁一诧,隐隐已觉着那个女子对他这侄儿的重要性。
“那么,她是你什么人?”
他这样的反问,萧存之却是答不上来。
她不是丫鬟,她也不算是萧衍送过来的女人。
这个甚至都不知道她从哪来的女人,只是被人教唆着替别人入到他这王府来而已。
她是他什么人。
萧存之坐在几案前,走至萧存之身旁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王爷明白最好。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得知她有可能离开自己时,会让他由衷地生出不安。
高迁继续地说话打断了他散乱的思绪:“王爷,不管她是你什么人,这个时候,你是想要抗旨吗?你难道仔细考虑过,以现在的情况,可以同他对阵?”
萧存之又不答话。
高迁忽然加重了语调,看着萧存之的目光犀利如炬:“烨华这两字,若不能熠耀在萧氏宗族,那我宁愿你永不提起它!彦姝那一点余愿,我不会任你糟蹋!”
萧存之真的沉默了,眼睑黯淡低下,皱起的眉头好像怎样都抚平不了。
彦姝,高彦姝,高迁的妹妹,他的母亲。
烨华两字,本是母亲留给他的名字,只是她自己来不及告诉他了。
知道这个,也是在他弱冠的时候,他的舅父在晚间悄悄说与他听的。
“侄儿明白了。”许久,萧存之倦淡地给了高迁这样一个安心的答复,只是低垂的眼始终都没有再抬起过。
高迁轻抚衣衫起身,通身闪过了一道暗光,他此番向你索人的行为对我们倒也无碍,放心吧,不用等太久,一切都会好的。”
晚间时分,萧墨离踌躇着该不该去见下萧存之,本是等着想他会不会过来的,可是,天色益渐晚了,应该是等不到他了。
也是,萧墨离暗暗自嘲着,都已经遣慕杳来过了,他自己又怎还会过来呢。
可是,自己什么都收拾好了,明日就可以随来传旨的人离开,今夜,一定是要见他一见的。即使已明了了他对她的感情,是不会有怎样挽留与不舍的。
终于,在犹豫了好久之后,总算是踏出了弱水居。
忐忑地走了路上,行至一半,忽地顿住。
想了想,萧墨离还是决定不去了。
章转身,方走出几步,就听到了身后一声清远的呼唤——“墨离”。
脚步随着心头的一怔而停下,等着身后来人慢慢地走近。
萧存之一步步走近她,停住,在她身后很近的地方。
“都听说了吧。”他尽量说得不经意。
呵出的气,一下便散在了冬日的寒风里。
“恩。”她背对着他点头,此刻心情竟是极平静的。
毕竟,他是来找她了,没有不闻不问地、再不顾她。
身后的人沉默了。
萧墨离忽然疏疏笑了下,留在这个冬夜里一个长久地寂寥的笑。
见身后那人不说话,她便继续道:“东西我已都收拾好了,明日就可以走了。不是说到都城么,虽然我不知道距这边多远,但应该早走早好吧。”
“不急。这里去建业,不消十日。”
“可是有何区别呢。”她突然转过身,对向了他的眼睛,那是如墨般丰盈的一双眼睛,“一样是走啊,当然只是很快地一瞬,“都没什么了。”
“对了,有一件事我要你应允。”萧墨离像又想起了什么般,“我要让岁喜陪着我一道,就当是你送与我解闷的一人好了,可以吗?”
萧存之细细看了她一会,神色如惯常一般清浅,终轻轻点头,应了声“好”。
然后,便是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夜,冷得安静。
静得都似能听到霜降落在周围的细碎声响。
他们就维持着倚得很近的姿势,谁都没有动。
她已不再看他,而他的目光也不知投向的是她身后的哪处地方。其实,多一日少一日的……”她忽然轻轻摇了摇头,”岁喜将手伸到侧窗外一指。
好久,萧墨离蓦地出声道:“是现在说再见么……还是,留到明日。”
“那么,好好休息吧。”萧存之好似答非所问,眼神迷蒙在远处,留下了今夜最后的一句话。
然后,他转身,沿着来路返了回去。
萧墨离在原地愣住一秒,看了他走出几步的背影,终也回头往弱水居而去。
时间悄无声息地淌过
一队人马都等在靖安王府门外。
未几,萧墨离携着岁喜出来了。
靖安王萧存之静静立在一旁,默然看着她们的上车、整顿、离开。
最后,传旨之人一声“有劳王爷了,小的这就回去复命”后,马车即转动了起来。
车内,萧墨离安静地,没有说话亦没有哭。
前一晚,她还想了好多次,今日在马车上,她一定会是痛哭流涕、泣不成声的;她一定会好舍不得,一遍遍地从马车里回头看他。
可是,都没有。
没有哭,没有不舍地回头看他。
忽然什么感受都没有。
就仿若那颗不舍想哭的心已不在身体里。
人马一路行至城门外。
“小姐,出城了。”岁喜一直从马车的侧窗内注意着外面的动静,此刻声带留恋地提醒了一句。
“呀,那不是王爷嘛!”萧墨离还不及反应,忽又听到了她这一声惊呼。
一时情急抓住岁喜的手道:“你说什么,什么王爷!”
“诺,便隐了去。,“城楼上,王爷站在城楼上呢。”
萧墨离急急移到岁喜的位置,探出头去,果然,身着羽白裘衣的那人正直直立在城楼上。
眼神注视的,似乎正是他们的方向。
所以,他是一路随行,目送着他们直到这边么!
萧墨离蓦地心头一急,忙对着外面领队的人喊道:“停车!停车!”
只听一阵勒马的声响,萧墨离半个身子跃出马车,正对上向她看过来的领队人。
“姑娘怎么了?”
萧墨离一愣。
回去是不可能了。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给他留下点东西!
是的,一定要留个东西给他!不管他怎么想,至少让他不要那么快地就把她给忘了!
慌乱地从随身的包袱里摸索出她带来的那把檀木梳,四下一看,塞给了伴在车旁的一个侍从道:“去,麻烦你把它送到他手上!”
侍从茫然地看着手中的梳子,显是没理解那个“他”是谁。
萧墨离立时反应过来自己口快了点,忙补道:“把他交给王爷,现在站在城楼上的靖安王!快去!”
那侍从显也被她那着急死人的模样给震到了,赶忙撒腿往城楼那跑去。
萧墨离大大舒出一口气,那檀木梳上,有过她的血。
圣旨到来那日,不小心划过手心留下的血。
现在,她的手掌还没取下包着的纱布。
那么,起码有她的气息残存在那木梳上面,一时,消失不了。
马车复又动了起来。
城楼上的男子接过送来的檀木梳,紧紧将它攥在手心。
眼底的那队人马行得越远,手握的力度就越紧。
曾经偶尔听闻兰陵萧氏这一名号后,她翻着书一个个阅过的名字,并没有萧存之。
那么,她对他,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翌日,正月初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