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着暗黄光影的繁花树下坐着的两个人。”
各自的脸埋在头顶着的斗型绒帽里,将紧握的最后一碗酒送了进去。着实有料不到的讶然,气温是日渐冷得彻骨。
可王府里的热闹亦是一日高过一日。
要过年了,这么重要的日子这样的热闹也是应该。
可是,越看着周围的热闹,和那一张张溢着欢欣的笑脸,萧墨离就越觉空落。
想到自己父母亲,心里就郁结地慌。
自己在这边还能这样过着年,可是父亲母亲呢……不,不能再想,她也让自己不再去想,反正再怎么想着,事情也改变不了。
但,纵是如此,她也没了心情在这个冬天过一个完整的新年。
不应该的,她如是觉得。
正月初一、元旦,一切准备化为庆祝都在这一日里。
关于这个朝代这些时辰上的习俗,萧墨离也是才知道,就像元旦这一说法这时候就有了,只不过指代的日子似有所差。
桃符也都换了,屠苏酒也都喝了。
晚间,王府的男男女女都要聚到一处欢庆。
萧墨离这就一人待在屋子里没有出去。
反正这么热闹的时候,大家乱作一团,少了她一人,也不会引人发觉。
不就吃些饺子,萧墨离着实一点胃口都没有。
窗户开着,外面的喧闹声一阵高过一阵地传来。
到底是个奔放的朝代,这样的日子里,都快没了身份的顾忌,但面上比之岁喜来却是冷静了不少。
心里,起身走到窗边,就要作势掩上。
却在那一刹,不期听到了有人在唤她:
“墨离……萧墨离……”
听到自己的名字,略有些失神,但她听得真切,确实有人在楼下唤她。
而且是那个熟悉的,清韵绵长的声音。
平定下心绪地,朝复又打开的窗口向下望去,果然见到了孤身站在院中的萧存之。
裹着锦布厚衣的男子,连衣的绒帽盖在头上,如墨的眼睛在挂满花灯的院中极其清亮。
在他怀里,还有一坛未开封的酒。
“我带来了,你要喝的酒。”
他看着她,唇角有笑意,很是温柔。
萧墨离一时恍了神,对着楼下的人喊道:“你不上来么,这样冷的天。
绒帽由于突然大幅度地受力自头上滑落。”
楼上的萧墨离微一抿唇,还是觉得无法拒绝楼下男子的说话。
也披上一件厚实的带帽外衣,拿起桌上的暖手炉,往楼下走了去。
楼道转弯处,还抬手将绒帽也盖到了头上。
却见萧存之淡淡摇了摇头:“这样的日子怎能在室内虚耗,你下来,带上暖炉。
见萧墨离人已在下面,萧存之微一笑,径直往某处而去。
萧墨离也不想多问,就这么随着他的方向走了去。
没走几步,就见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向着她道:“就在此处饮酒,可好?”
萧墨离朝他身后看去,原是院中那一树繁花处,今日被人挂了数盏花灯在上面,映得整个树都有种温暖的亮度。
略略点头就走了过去。
枝头的花依旧茂密,脚下的落英也积得足够厚。
两人席地坐了下来,柔软的触感都不似坐得是地上。
两人头上的绒帽都没除下,各自手中也都攥紧着小巧的暖炉。
虽然这边不见多少风势,可是在这样呵出气都能成冰的夜晚,在外面这样坐着,换作以前还没穿越过来的萧墨离,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乐意做这样的事情。
萧墨离都没看清,还存着前天晚上留下来的空落感。
空荡地,将其中一只递给了她。
萧墨离接过,质地温润,捧在手心,竟感觉有股暖意自碗底漾出。
仿若知道了她心生的奇怪,萧存之掀开酒封,边斟酒边解释道:“此碗有名作‘暖玉’,冬天用它来饮酒最妙不过。”
萧墨离将碗中酒放到鼻边轻嗅了下,垂首的眼睛藏在帽沿下,悠悠问道:“真的舍得给我喝么,那天我提出那无理要求时,你一言不出,我以为,那便是拒绝了。”
萧存之伸手将自己的暖玉瓷碗同萧墨离手握着的轻轻一碰,“你细品下这酒,可否尝出有何味道在其间?”说着,自己一杯已是没有犹疑地饮下。
萧墨离将酒推至唇边,猛一闭眼,悉数灌了下去。
却出乎意料地,没有想象中的辛和辣,入口处竟出奇般清醇的酣甜,还透出些凉意,似雪的感觉。
一碗酒下去,唇齿间已若有似无萦绕着清冽的暗香。
“梅……花……?”萧墨离有些不确定。
就像是梅花的味道,还是沾有初雪的梅花。
“是了,梅花的味道。”萧存之又给两人斟满酒,声似回忆般,“渊儿最爱的梅花。如你那日在临江楼所想,这酒本是我为她求的。”
萧墨离心上一愣,呵,如她所想么,原来,他到底是知道了的,她的那些自以为能藏住的心思。
“那么……她为什么会错过了?”其实,并不想知道,现在的她,忽然觉得听到渊儿这两个字都心烦。可是,除此外,她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萧存之的回答倒正合她意:“不提了罢。”
于是,抬手,似一切外物都同自己无关。
只是迷蒙的眼睛,隐匿了表情。
偶尔抬首的瞬间,还会有正巧砸下的落花从帽沿处跌落滑过脸庞。
也不知喝了多少,萧墨离只觉身上都热滕了起来,从脸颊一路到脚底,酒精真的驱赶走了大半的寒意。
“还记得你说过的上元节?”她突然出声看他。
“恩?”他眉目沉静地,朝她注视去。
“一定会是很好看的景象吧!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玩赏么!”
萧存之点头应允。
“所以,是答应了?”她就像不肯定般又确认了一下。
“是,”他会不会也有些醉了呢,不然,声音怎么如此温柔,“这是我承你的诺。”
“萧存之……”她突然觉得这一瞬她有好多的感情都想宣泄。
青丝散开。
酒很醇,人微醉。
她喊他名字的声音中都有一丝轻颤。
“萧存之,我可以说么……”
他似乎还没明了此时眼前这女子深藏的那许多感情,继续着温柔的语调道:“有什么话,但说便是。”
繁花树,暗花灯
萧存之也认真瞧着她,微微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那,那么……”话语似乎顿住了,她突地喊了句,“先给我一碗酒!”
萧存之拿起酒坛,低低惋惜着一叹:“就剩最后一碗了。”
看着手中满上的暖玉碗,萧墨离似乎得到了些安定的力量,舒了口气,认真地望着萧存之的眼睛问道:
“你……喜欢我么?”
萧存之似乎都没有考虑,回答的话就已从唇边露了出来,轻轻的四个字,一路撞到她心底。
他回答她:“自是喜欢。”
手中的暖玉碗被她抓得极紧,她几乎是用尽了一辈子的勇气才开口了第二个问题:
“所以,不同于爱?”
对面的男子愣了下,愣住的神情在面上一闪即逝。
忽然漫不经心一笑,他再次回答了她的疑问:
“是的,我不爱你。”
答案落入女子耳中的时候,几乎是同一瞬,萧墨离用力仰起头,似乎有水雾的氤氲。,在微起的风中同空气纠缠。
暖玉碗覆在面上,迟迟不肯拿下。
泪水混着酒水,一同被吞下。
牙齿用力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关于哭泣的声响。
果然是这样的答案。
不是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么。
早就知道的,他爱的人只有他的渊儿。
为什么还会为了心中最后一点期冀的粉碎而这么难过。
她用力仰着头,试图把泪水给收回去。
他就在她对面,看着她努力仰着头,瓷碗覆盖在她脸上的样子。
对面的女子,维持着那番模样一动不动;而他自己,也似忘了动作。
终于,努力地仰头似乎起了些作用。
萧墨离缓缓将瓷碗放下,顺势作了个擦脸的动作。
故意装着擦干酒渍,然则,却是在抹干眼泪。
然后,终是可以对着萧存之勉力挤出个清浅的笑,起了身道:“呐,正好酒也喝完了,暖炉温度也差不多褪了,就这么散了吧!谢谢你陪我了,王爷。”
最后一声“王爷”,像在她心底砸出了回声,身体某一个空隙,恍若再也难填满。
元旦之夜后的第二日,萧墨离足足将那一天睡了过去。
待到第三日,醒来时仍处于昏沉状态的她,在听闻那道圣旨的消息时,都没有很震惊。
就似已做好了准备,等待仿若注定的什么一般。
彼时,手心不经意地划过妆台上檀木梳的梳齿,渗出了血,萧墨离便隐隐觉着会有些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正午时分,就听到了一个有关于她的消息——皇上下了道圣旨来靖安王府,要萧存之将府上的丫鬟萧墨离于正月十五日送至都城建业。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岁喜在一旁又惊又急地大叫。
而萧墨离,一众忘情欢腾了起来罢。
萧墨离在心里暗想着,就见萧存之不知从哪取出两只巴掌大小的瓷碗,又是相对一饮。
一碗复一碗。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稍一抬眼便见萧存之已等在门口了。
她瞧着他,虽是有些心怯,但还是努力瞧着他:“其实,是有个问题我想知道答案……想,想知道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