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离呆立在一旁,看着紧闭双目躺在床上任由大夫摆弄伤口的萧存之,一时心中各种滋味齐聚。
细细分辨,即可知是苦和涩占着鳌头。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看着。
端着水盆盛下染血布条的一脸焦急的丫鬟;清理着伤口神色专注的大夫;脸色泛白握紧着手平躺着的萧存之。
萧墨离忽然就觉得自己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就像一个与他们无关的事外人般,连待在这屋子里都是多余的。
感觉到有人从身边走过,轻轻带起的一小阵风,都似泛冷的。
萧墨离木然地看过去,见是慕杳正在抱起地上那破碎的古筝。
她看着她,慕杳就那么眉目沉然地蹲下身,不说一语地将咽气的裂琴抱在怀里站了起来。
萧存之忽然开口说了话:“就摆在它原来的地方。”
淡淡的一句立时将萧墨离的视线转移了过去,见他竟还是双目紧闭的模样,也不知他方才怎么就知晓了慕杳的动作。
“可是……”慕杳也被萧存之诧异到了,“这琴已是毁了。”
“就放在那,那管玉笛你重新替我系在断弦之上。”他的声音里已有不容辩驳的执拗。
他说这话的时候,萧墨离一直望着他,似乎看到了他平展的眉头轻微地皱起,又颤了一下。
大夫清理好了伤口,正要上药包扎,口中叮嘱道:“王爷此刻务必少言。”
慕杳低着头,想了想萧存之的话,终是顺从地把琴摆到它原来待着的角落里,再取过早已被她拾起的玉笛,用力系在了某根断弦之上。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萧墨离觉得慕杳在做着那些动作时,一如往常沉静的脸上竟有了些不太愉快的因素。
真的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萧墨离决定马上就走,虽然担心着萧存之的伤势,可看这样子应该是会无恙的。
埋头走到门口,恰巧与疾疾赶来的凉缺照了个正面。
正是擦肩而过的时刻,萧存之的声音忽又响起:“拦下她!”
这一声,牵动了伤口,本止住的血又开始涌了出来,大夫眉头紧皱,加重语气道了声“王爷”。
萧存之自是明白他现在不适宜说话,声音低了下来,却仍是重复着强调了一句:“留……她下来……”
由始至终,他的眼睛从未睁开过。
面面相觑的萧墨离同凉缺,还有角落里站在裂琴旁冷冷看着他们的慕杳。
既然听到了王爷下的命令,凉缺只得先向萧墨离作了个“请”的手势,语音坚定道:“还请夫人先留下来才好。”
萧墨离看着静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猜不透他留自己下来有何意,但心里总觉着也好。
留下来,多一些看他的时间,也好。
凉缺负手掩上门,来到床头,垂首看着萧存之道:“属下该死,未能及时保护王爷。”
凉缺一开口,大夫已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真是的,没一点眼力见么,王爷现在说不得话,也需要个安静的环境休息。
凉缺看清了大夫的那一瞪眼,又看看王爷起伏呼吸地闭目躺着,知他开口说话不得,可是他禀告的话仍是听着的,于是尽量简短地汇报个他五更出去后至现在才回来的结果,也好让王爷安心:
“陆守白现已软禁出行不得,他的手下大部分不愿归顺,已按王爷吩咐解决。至于崔浙,我们的人一直盯着,很少外出,没有异象。还有伤了王爷那人,不明情况回陆守白那复命时,已被属下解决。王爷大可安心养伤。”
这时,大夫也完成了包扎,洗了手对萧存之嘱咐道:“王爷这一日就好生躺着吧,切勿乱动,言语尽量不要多。”继而起了身,收拾着东西对屋内一众人道,“没事就不要打扰王爷,让他静心休息着。”
走过萧墨离身边时,大夫不期地瞧了她一眼,忽惊道:“呀,夫人您这伤口可不浅,还让老夫帮您处理下吧!”
说着,让萧墨离坐定,复又打开了方才收拾起的药箱。
萧墨离不明所以,等到脖颈上被大夫清理的动作触上时,才感受到那上面犀利的疼痛。
原来还是被黑衣人的剑气所伤了,从脖颈下方至锁骨处一段切痕。正如大夫所说的,伤口不浅,可是萧墨离竟然一直都没有发觉。
明明是痛在自己身上,可是却一直到他人提醒方有觉察。
也是,她的心思,完全放在了萧存之重伤的伤口上,哪还留了一点给自己呢。
一直闭着眼的萧存之,在听到大夫那声轻微的惊呼时,竟淡淡睁开了眼,往萧墨离的方向看了那么一眼。
萧墨离吃痛着下意识地躲着大夫的手,大夫沉下声来:“现在知道痛要躲,刚才不发一言,倒挺能吃痛的样子。”
萧墨离正好借说话来转移下对疼痛的注意力,狡辩着:“刚才不知道有受伤啊!”
大夫听着觉得无稽:“伤在自己身上,还有不知道的道理。”
“那是……”忽地顿住,偷眼往床上瞧去。
那边,萧存之已复又闭上了眼。
萧墨离将眼神收回,不再接上自己未完的话。
不多会,萧墨离脖颈间就多了个缠好的纱布。
大夫又一次收拾起了东西,同样对萧墨离嘱咐道:“夫人也尽量少说话啊。”
送走了大夫,凉缺想到大夫的吩咐,便去了外边同往常一样守着。
屋里剩下了三个人。
一个眉目淡然地躺着,一个垂首别扭地坐着,一个没有表情地站着。
时间悄悄转了几圈,几乎是以着光的速度。
所以,三人处在一室的时间完全是很短的。
很快就见没有表情的慕杳走到床边,帮萧存之把被子掖好,抬眼对着几案前坐着的萧墨离道了一句:“我去熬药。”
空气静静的。
四处涌动着纠结难解的因子。
萧墨离坐在平日里只有萧存之才能坐的位置,深感不安。终于局促地站了起来,可四顾这方屋内空间,又没有另一个可以坐下的地方。
是他让自己留下来的么?
可是现在她留下来了,又怎样了呢。
他好好地休息他的,她一个人兀自杵在这,倒显无趣了。
虽然是想着多看他一会也好,可是如果他真的睡着了,她确是可以肆无忌惮地近到他跟前去看个够,而此刻,她甚至不敢有一点大幅度的动作,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察觉。
就这么不知如何是好地站了会,就在萧墨离准备硬着头皮出去的刹那,萧存之的声音就那么适时地响了起来:
“就这么走了?”
人已在门口,萧墨离的心就像被某物重重撞了一下,再迈不开向前的步子。
身后,依旧有萧存之的声音:“还是要走么,没一点犹豫地?”
一如往常的浅淡语气中竟似裹着温柔。
萧墨离的唇微张着动了动,只是眼神往右边角落瞥去,那段连接着断弦和玉笛的红绳刺灼着她的眼,脱口的话仍是抱歉的三个字——“对不起”。
萧存之倏地睁开了眼。
看着僵住在门后的女子极慢地转向了他,躲闪着看他的眼神,开口的声音里带有忍着哭的痕迹: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她的东西,我当时真的……”萧墨离懊丧地在心中大叹,终是再说不出什么来。
反正都是抱歉,反正她不想再解释什么。
“你……”萧存之唤着她,“过来……”
萧墨离未展着眉头,疑狐地迎上他的眼神,将信将疑着听到的话。
却从萧存之的眼睛里发现,他真的是在唤她过去的。
依旧不敢确定地,萧墨离移着脚步靠近了他。
近地,在床边停了下来。
“所以……弄坏了我的东西,就想那么一走了之了。”
萧墨离错愕的一张脸,清晰地捕捉到了萧存之说那话时唇角勾起的笑意。
他就那么静静躺着,墨一般的双眸瞧着她,轻勾着唇角在对她说——她不能那样一走了之。
而后,萧存之还勉力支撑着带伤的身体半坐了起来,半边身子倚着墙,面向着萧墨离。
由于这一起身的动作耗费了萧存之不少的力气,所以此刻他望着萧墨离的脸色显得很是虚弱。
而虚弱的脸上正萦绕起一点点加深的笑意,有些缥缈地不真切。
可萧存之如是在对萧墨离笑得眉宇温柔。
甚至,声音都满满有调笑的意味:
“不会有不舍么?”
他半倚着墙面,温柔舒展着眉眼瞧向她,声音清韵绵远地问她——“对我那么紧张的你……不会舍不得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