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萧墨离都没有睡得安稳。
晨雾还未散开的时候就下了床。
倦倦地坐下,对着镜中的自己,细细看了起来。
一张容色暗沉的脸,唇瓣竟有些失了血色的苍白。
想到等会要去见萧存之,萧墨离一个鬼使神差,竟拿起了一旁沉寂已久的胭脂眉笔,也学着古人顾盼生姿了一把。
外边天光渐渐亮开的时候,萧墨离悉数着好了妆,连不想整理的包袱都漫不经心地准备好了。
岁喜也在她弄好一切之后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小姐……”看了萧墨离,岁喜仍像在睡梦里般地呓语了一句。
萧墨离提着包袱对她一笑,在映入窗帷的薄淡晨色中看来,她的笑就像浮起在了空气里,虚无地不真切。
所以,连带萧墨离随后的那句话——“你先不急着收拾,待尘埃落定,我再找你一同离开”岁喜似乎都没有听清楚。
就见着萧墨离一人,消失在了转角的楼道口。
空气里有淡淡的桂花香,若有似无地萦绕。
岁喜探寻地朝四处一看,铜镜旁的一盒胭脂,盒子半掩着。
她记起来了,那是几个月前添置的桂花味的胭脂,小姐从来没用过的。
今天,像是被人第一次给开启了。好像很久没有起这么早了。
这才在王府里穿梭了一小会,萧墨离眉毛上就已沾满了细密的水珠。
深秋了么……萧墨离紧了下衣服,怀里的包袱被攥得更紧了。
这样早的时辰,王府里安静地就像只回荡着萧墨离由于心怯而走得极轻极缓的脚步声。
霜色轻染,露水未干。
她已竭力小心翼翼地放慢步子,但终究恍神回来,眼前稀释的雾气散到差不多烟消泯灭的时候,千如屋已近在眼前。
萧墨离忽然就觉得自己可笑了,一大清早,捧着个包袱,明明做着要走的样子,心底却是来讨一句能够挽留她的话。
自己一夜忐忑郁结,却不想她此刻前来找与的那人,又没有像她那样恼心的事,应该还在睡着呢。
恩,不能打扰他,萧墨离暗暗对自己说,至少也要等到太阳高高升上来的时候。
于是,轻轻地退到一棵大树上,倚着树身,正对着千如屋的门口,开始了她的等待。
不多一会,昨夜未展的睡意忽然一下子如潮水上涌,袭卷了萧墨离,支撑不住的眼皮终于沉沉搭了下去。
意识告诉她只是闭眼小憩,不可睡过去,可突如其来的浓重睡意似在甫一闭眼的时刻就将她卷入了一阕冗长的梦里。
其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过,当萧墨离被一股刺身的凛冽寒风惊醒时,她真的惊慌地以为自己睡了很长时间了。
可是刚刚将自己惊醒的那股寒风?
萧墨离的心蓦地一紧,重新看向正前方的千如屋时,倏忽全身僵住般哑然——本来守在门口的两护卫,莫名地倒在了地上。
千如屋安静闭着的门,此刻在萧墨离看来竟有难言的恐惧。
有人袭击了他们?所以此刻来人是在……
萧墨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狂奔到千如屋前,心脏跳动得厉害,她也不知道她怎会这样担心。
终于,略微颤抖的指尖推开了眼前这扇不知潜藏着何种景象的门。
里面情景渐渐清晰的瞬间,萧墨离恍然觉察原来最深处的恐惧就是这样的——萧存之一袭羽白单衣扶着墙面站在书案前侧,胸口一片,似还有鲜血在细密涌出,而他的对面,也就是距萧墨离站得位置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一蒙面的黑衣人,手持长剑对准了萧存之,剑尖上,赫然有血在淌。
萧存之同黑衣人都被这突然闯入的萧墨离给怔了一下,而萧墨离已然被惊得快忘了呼吸。
黑衣人还是知道完成任务重要,一时先不去管闯入的萧墨离,身形就向萧存之而去。
萧墨离不及考虑,快步向左侧角落跑去,用力抱起那边的古筝就往黑衣人身上砸去!
觉察到身后袭来的物器,黑衣人急速回剑身后,只听铿然声响,琴弦俱数被斩断,剑身破入琴声,直直取向萧墨离面门!
萧墨离惊恐地放掉已破裂的古筝,系在琴弦上刚被震出的一管玉笛被萧存之拼力夺于手上,奋劲击向黑衣人手腕。
玉笛夹着劲风直刺破皮肤,黑衣人手一个不稳,刺向萧墨离的剑弯了方向,那一瞬,萧存之支撑着近到萧墨离身旁,一把拉过她跑至书案前座椅处,手迅即转动暗处一机关,两人双双跌至了开启的石砖下面。紧接着,石砖又快速并合,等黑衣人跳至那处,已是愤恨无果,又怕这边的动静马上会引来王府各处的守卫,一时只得带伤携剑而去。
漆黑的地下暗室里,萧墨离看不清萧存之,心里却是极度紧张着他的伤势,摸索到他手臂,急切问道:“你的伤怎样,严不严重!”
萧存之的手用力覆到萧墨离紧张着的手上,让她安定下来:“我没事……忍一下,很快会有人来放我们出去的。”
听他的声音,像是失了力气地勉力支撑着,萧墨离依旧担心:“你是伤在了心口吧,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萧墨离从来没有过这样担惊受怕的时刻,她几乎不能想象身边这个人会出什么事,原来,她竟是那么不愿看到他有一丝闪失。
黑暗中,萧存之按着伤口借着声音定定往萧墨离脸上看去,虽然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但他已经感受到了她那急切的担心。
“你呢?你怎会突然出现?”萧存之尽量忘掉伤口的疼痛问道。
“我……”萧墨离愣了一下,“我是……”话语结巴地,萧墨离着实不愿说出她是来辞别的话。
“哦,”萧存之竟有淡淡的一笑,“似乎看到你拿了个包袱,所以,是来向我告别的么。”
萧墨离沉默了,那个“不”字卡在喉头,硬是喊不出来。
萧存之的话竟不同往日的多了起来,一个人又说道:“你方才那样的行为,真让我惊讶。还有,那古筝,你可知道,是流渊生前常抚的……”
恍如霹雳炸开在头顶!
萧墨离满目愕然,不愿相信地问道:“流渊……渊儿?是她……是她的琴?”
不待萧存之的回答,萧墨离又自语道,“所以……所以你把琴放在那边,全是……全是出于思念……”话到最后,萧墨离声音哽咽着,眼泪竟簌簌落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那个人的东西呢!本来还心怀一丝期冀自己或许可以留下来,现在,毁了他最爱女子的遗物,萧存之怎么都不会想再看到她了吧!
就因着这样的想法,萧墨离一下子就那样哭了出来,却是不想发出一点声响,用力将手背抵到了唇齿上。
两人坐得很近,萧存之还是能感受到身边女子瞬间不一样了的情绪,可是伤口的痛愈加清晰,一张口便会牵动伤处。
“对……对不起……”倏地,萧墨离沙哑着的道歉声响起。
她的声音也很不对。
萧存之强忍着痛伸手探寻着触碰萧墨离的脸颊,终于他的指尖感受到了大片冰凉的液体,眉头淡淡皱起:“你哭什么。”
听他这样说,萧墨离心底更是有难言的空落,又一波泪水涌了出来。
忽然间,一阵光线透进,照亮了这一小方暗室里的两人。空气中的尘埃清晰在两人周身,似一场静止的旋舞。
顶上的砖块打开,一架悬梯垂了下来。
“走。”萧存之支撑着站了起来,略垂首对着萧墨离轻声一句。
萧墨离使劲抹了抹眼泪,光线涌入的那刻她已经有了被判死刑的感觉,她知道出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没有悬念地离开靖安王府,离开萧存之。
她再也不可能见着他。
而他亦不会原谅她。
所以,有谁知,她宁愿就待在这一小方暗室里,也不要出去。
可是,稍一抬眼,望到萧存之胸口扩散开的大片,她到底是不忍僵在那不动的,于是在心底叹了口气,站起来跟在他后面。
萧墨离在后面看着萧存之一步步攀上悬梯,离她越来越远。
那袭羽白在光线下亮得晃眼。
心里忽然什么都没有,空寂地只剩一瘦削的白色背影在里面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