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高气爽。
气息明媚的晨光从纱窗内一点点章转移动地透进来,照得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在眼下清晰地飞舞,甚似一曲悠哉的舞蹈。
屋内,萧存之褪下昨日的一层疲惫,醒转了过来。
却是一睁眼,便看到了萧墨离近在咫尺间的脸——依旧仰面躺着的他,只是将头转向了萧墨离的方向,而萧墨离,不知何时翻了个大身,向左侧着身同萧存之来了个面对面。
两个人的头都滑到了各自睡枕的某一边、靠近中间的那一边,于是,萧存之这一睁眼,萧墨离那仍睡得香甜的脸就呈现在了面前。
青丝如瀑,眉目沉静。
容色清丽,唇线精致。
萧存之怔怔看了一会,这枕边人的模样愈发像起已离开他五年了的流渊来。
甫地一惊,萧存之急忙正过头,定了定神,正要下床时,这才发现萧墨离的手又不知在昨晚的哪个睡梦里环上了自己的腰,连同自己放在腹部的左手,都被她禁箍着。
这个女人……睡相竟如此之不安分……
“咳咳”萧存之故意重重咳了两声。
可事实上,这似乎对快要睡死过去的萧墨离完全没有效用。
萧存之无语,正思量着要不要用力推掉萧墨离的手,就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与此同时一女声对着门内喊道:“两位可有醒了?碧桃给两位送水来了,就先放在门外了。还有,村长马上要将澹台老伯的骨灰给葬了,村里习俗,这些事情都要在辰时阶段弄好的,还望两位能参加!”
其实不就是在变相催他们起床么。
不过自己也确实贪睡了不少。
这么想着,萧存之当即推开萧墨离环着他的手下了床来,也不担心会弄醒她了,反正她再不醒,他也是会将她一把抓起来的。
方才的喊声,加上萧存之的动静,使得萧墨离揉着头发睁开了惺忪的眼,目光所及之处,似乎看到了打开的门口有一道晃眼的白光,接着那团白光又进到了屋里,原来……原来是、穿了一袭白衣的萧存之么……那样有些模糊在柔和晨光里的身影,这样瞧着,竟有很温暖的感觉,温暖在尘埃飞舞的日光里。
不自觉地,萧墨离的唇边竟泛起轻柔的笑意来。
如果是自己爱的人……
每天醒来,都能看到自己爱的人……
他给自己一个亲吻,或者自己起身从后面给他一个拥抱……
这样的生活……纯粹快乐、简单幸福……
如果能有一个相互深爱的人,过一种这样恬淡美好的生活,那、还有什么不能够满意的呢……
“萧墨离,醒醒。”
萧墨离正沉溺在欢快的臆想之中,就听到了重重砸过来的五个字。
那袭白衣晃到了床边,近在眼前。
对的,白衣,今天要为澹台老伯哀悼,是要换上白色衣服的。
想到澹台老伯的事,萧墨离老实地坐了起来,忽地想到了什么,扬起脸对着萧存之道:“今天为老伯哀悼,所以我的头发也朴素一点好了,所以就这样垂着,理顺就行,是吧!”
两人对看了会,萧存之似是没什么反应,一指桌上的水盆道:“快洗脸去吧。”
萧墨离笑应着过去,口中道:“恩,所以就这样咯!”
萧存之转头看着一旁正往脸上扑水的某个女人,心下又是细微一笑——这个人……
是啊,这个人……
忽然不知道用什么来形容的“这个人”,心上关于她的想法,竟不知不觉多了起来……
见萧墨离梳洗好了,萧存之退到门外,对着里面的女子说道:“我在外面等你,换好衣服便出来罢。”
萧墨离看着被男子掩好的门,想着他就在外面等着她,挑出特地放在包袱里的一件白色衣裙后,萧墨离忽然就想好好珍惜在这小村庄里的日子了,不管只是一天、还是两天。
村子后面的一块空旷山坡上,被村里的人自觉划为了村中人的墓地,村里所有辞了世的人,全部葬在那里。放眼望去,此片坡地,林林总总竖了不下几十个写着亡人姓名的木牌。
如今,整村的人,包括萧存之和萧墨离两个外人,全都聚集到了这里,没有盛大哀乐的吹奏,只有整片哀悼的真心、真心的惋惜与悲悯。
村里几个强壮些的人已挖好了坑,尽管只是用来放下澹台老伯的骨灰罐,这个坑挖的也绝不小,用了心的,自然想让不在了的人也尽量舒适。
然后便是村长满怀敬畏地将死者的骨灰罐在泥土中央稳稳放下,那一刻,所有人都沉下了眼睑垂首默哀。
离开的时候,萧墨离最后望了一眼身后山坡上林立的木牌,突然就想到了不知此刻身在何处的澹台赤溟。
所以说,这里的木牌,以后会又多出一块,上面写着澹台赤溟吗。
他会不会回到这个地方呢。
山风过处,萧墨离忽然觉得有些悲凉。
不远处的萧存之,发现萧墨离没有跟上来,此刻正在他的方向观察着她。发觉萧墨离要转身了,及时自若地继续走了起来。
萧墨离重新移动脚步,跟上了那群走在前头的大部队,刚才关于澹台赤溟的感慨,似乎是在下次见到他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最后一次想起他了。
近午时分,村长他们一家子热情地邀了萧存之两人到他家去用饭。
昨晚给他们送水的女子,萧存之倒真没猜错,还真是村长的儿媳妇、碧桃。
“山间没什么好招待的,两位贵客千万将就了吃啊!”村长在一旁说着,村长夫人就一个劲地给两人夹菜。
一碗鸡肉几乎全给了他们俩,在饭碗上堆起满满一座小山来,尽管两人真心推辞着不用不用了,村长夫人就像生怕他们不吃一般可劲夹着。
这情形……萧墨离悄悄瞟了旁边的萧存之一眼,见他有礼地笑着吃着,也就卯足劲吞起饭来。
应该偶尔才会食一次荤吧,这次为了招待他们……还都给他们两人吃了去,真是,挺过意不去的啊。
萧存之的胃口似乎很好,大筷大筷地夹菜来吃,看得村长那一家子可是开心。
萧墨离看在眼里,心忖这里的饭菜比起王府来,那可真是天上地下,到底调料稀少,烹饪技术也很一般。可萧存之就可以做到这样,不会嫌弃什么,甚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是真心满足的模样,末了,还不忘赞叹着饭菜的可口。
所以,真的是一个很会替他人想的人吧。
是一个,会关心别人的人。
就像不辞辛劳地为澹台老伯达成最后的心愿一样。
也不是个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的人。
应该……是一个好人……吧……
饭毕,萧墨离想着帮他们收拾下碗筷,可他们哪会让客人这么做呢,于是两人就被推到了外面准备好的矮椅上,说是让他们坐着好生休息。
两人中间的地上放着沏好的茶,让他们自斟着饮。
“两位,那茶可是用春天采集下的露水煮的,可务必尝一下啊!”在井边洗好碗,正要端进屋去的碧桃走过他们旁边的时候,这样提醒了一句。
萧存之报以礼貌地微笑,接着便取过茶壶自斟了一杯。
萧墨离细细看着他的举动,怎样举起茶杯、怎样递到唇边、怎样轻啜一口、怎样露出安逸享受的表情……
舒爽的阳光下,偶尔吹一阵秋风。
然后,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周围路过的两三村民,都会投来友善的笑容。
这样的日子——萧墨离从心底漾出笑意来——真是美好。
“哎呀,等我、等等我……”
“哈哈,我跑的比你快多了,竹马驾——驾——”
不远处,一男一女两小孩子嬉闹着映入萧墨离的眼帘。
小男孩骑着竹马快跑在前,身后有个追着他的小女孩,手里握着一根开有小花的枝条。
两张稚气的脸,一派天真与烂漫。
萧墨离一时恍恍然,这样的场景,读书时代开始就只在太白笔下领略的场景,就这么呈现在了自己眼前——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萧墨离眼神聚焦在那两孩子身上,怔住吟道。
萧存之倏地看她,又看了眼已跑远了的那两孩子,脸上忽有些捉摸不定,浅语道:“竹马、青梅?你这两句当真吟得有意境。”
听他这么一说,萧墨离回神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只是别人的,我借来用一下而已,也觉得写的很好。”忽又补充了一句,“看他们两小无猜,这就想到了。”
萧存之将这周身的山水林木环视一番,感慨道:“这里真像个世外桃源般,指不定陶潜真的到过此处。”
“哦,你说陶渊明么?我很喜欢他,一度迷恋他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呢。”萧墨离脸上渐渐浮上了些许憧憬。
萧存之看着她,忽然来了句:“这下我可信了……”
“什么?”
“信你……真的是读过书的。”句末,唇角有笑。
“你——”萧墨离没有去想他其实是故意的,“不带这么小看人的好吧!”
哪敢去想他是在故意与她调笑呢,他虽然是个好人,可到底也还是个、起码对她冷冰冰的王爷,又如何会与这个他讨厌的自己随意地开玩笑呢。
萧墨离低下头去给自己斟茶,萧存之便瞥到了她头发上不知何时飘来的草屑,待她抬头的时候,伸出左手轻柔地替她拂去了脏物。
萧墨离一呆。
触摸头发这样的动作——可算很亲密吧!
萧存之淡淡笑来,解释道:“是草屑。”
“谢……谢谢。”
急忙转过头去喝茶,以掩饰此刻起伏的心跳。
“……那茶可是用春天采集下的露水煮的……”
想到方才碧桃说过的话,萧墨离忽地抬头看向萧存之,认真地问道:
“你会不会喜欢这样的生活……松花酿酒、春水煮茶?”
她的表情很是认真,萧存之也看在眼里。
两人对视着,萧存之一时怔住。
那样的生活……
萧存之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虽然答案只需要简单的两个字、或者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