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山间似乎暗得更快些,萧墨离本不识路,就这么跟着萧存之,只觉得已走了很久,两腿累得就快同身体脱离了般,就是还没见到传说中的小村庄露出哪怕冰山一角。
“那个……”萧墨离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们今晚能走到么?”
萧存之似有发生一声低沉的鼻音,但萧墨离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又是隔了好久,才听到萧存之的回答,也不知是经过了认真思考的还是他同她存在着时差——总是需要一阵的滞后才给出回应。
但,似乎该庆幸了的,至少他是有回答了的,虽然只是极简单的两个字——“或许”。
听得他那两字答案,萧墨离的脸色完全恹恹了下来,疲惫得没一丝神采:“为什么是或许?你不是应该知道还有多少脚程的么?”
天光暗淡,山林间似在慢慢蒙上灰色的雾霭。
萧存之忽然停下来,半转着身子看她,神色淡泊地与此时稀疏的日光极为相称:“你可识路?”
萧墨离觉得他是明知故问,没精打采地摇摇头。
“那便是了,”萧存之继续不咸不淡看着她道,“我也是第一次走这山路。”
好吧,萧墨离真要呜呼哀哉了。
她懂的,萧存之不就在说着他没理由知道该有多久才到嘛。
怨念地,萧墨离突地蹦出一句:“我不想在山间过夜,会有很多虫子吧!”
确实,飞虫什么的,只要它的个头大了那么一点,萧墨离就不能淡定面对了。
萧存之回过身去,继续走着的时候轻微皱起了眉,心里想着他可不想和你这萧墨离在山间过夜。怕虫?他脑中忽地浮现出了萧墨离大惊小怪的咋呼样,冷不防兀自摇起头来,一定会是睡不安生并且噩梦连连的。
这样的心思,竟是自淡定地走在前方有着不怒自威气势的靖安王心上生出的。萧墨离拖着几欲废掉的双脚无力地跟在后头,自是不知道方才自己的形象被前头走得轻松的男人怎样臆度了一番。
已安然休憩在地平线下的落日,留下最后一点极短的吋光在山间行走着的两人身上。
站远了看,就像一个冷漠自傲的地主,身后跟着个被他长期压榨了的农奴。
两个人影缥缈在空荡荡的山间,觉察着几乎每日可见的那一轮明月,如何一点点爬上他们肩头。
萧墨离相信着萧存之一定可以很快带她找到澹台老伯住处的。
这样的坚信,纯粹出于直觉、和对身旁男子那莫名的信任。
只是眼见天色黑得一点点浓重下来,耳畔时不时传来的虫鸣禽啸的声响,惹得萧墨离有些心惊。
禁不住咬咬牙加快步伐,对萧存之跟得更紧了些。
一步、两步、三步……
三十步……五十步……七十步……
夜空中浩淼着数不尽的繁星,同明月一起,洒着点点银辉在他们脚下的山路上。
信念有时候就是没缘由地莫名其妙,似乎数到某个数希望就能出现了般,萧墨离断断续续在心中默念着踏过的步子,不甚用心。
却真的会有很神奇的时刻。
又不用像“奇迹”这个名词那样夸张与不可测。
就在萧墨离心中念出“一百”的那个当口,她清楚听到了萧存之略带疲惫中透出些许细微可觉的欣喜声响起:
“看,我们到了。”
声音清晰地就像是近在萧墨离耳际处咬出的说话。
似乎来到这个朝代还是第一次有那么兴奋的瞬间,萧墨离抬头看到不远处亮着灯火的一众村宅时,竟然有了像是终于回到自己家里的那种释负的安定感。
“呵,”萧墨离笑得灿烂望着萧存之,脚上的酸痛都似去了大半,满满欢喜地谢道,“你真是厉害啊!”
“我?”萧存之看着女子如此真挚的笑意,尾音轻得如同此刻氤氲在山林间的雾气,一触便散了。
不由地、竟也有细微可察的微笑爬上了萧存之的唇角。
夜色下,男子笑意温柔地对着萧墨离轻声道:“也是你我运气好,如此便过去吧。”
“恩。”萧墨离重重点头。
眼前男子的笑容那样好看,虽然只是个很浅的微笑而已。
虽然在别人眼中,也许不见得那么淡的笑容会是多么好看。
向前再走了一小段路,就见一泊大湖横亘在了他们同澹台老伯原住的村庄之间。
水流虽不算急,但也绝不安分。
幸好的是,湖中连贯着一行大石头,突兀地不似天成,应是村里人为了方便出行想了办法弄上的。
萧存之将怀中瓷罐搁在地上,伸手在石块上感受了一下,石面不很粗糙,倒是日久被磨得光滑了。
微皱着眉,朝一旁有些不明所以瞧着他的萧墨离看了一眼,又在心中思量了下,最终决定道:“瓷罐你抱着,记着,抱紧了!”
然后,萧墨离便看着萧存之踏上了第一块石头,并伸出他的左手朝向萧墨离道:“抓紧我。”
这下,萧墨离豁然明白了,是担心石块太滑自己走不稳吧,而萧存之,他又是只能用一只左手的人。
于是,紧紧将抱起的瓷罐按在怀里,萧墨离缓缓呼了口气平定下心神,伸出自己的右手放到了萧存之手中。
那是个大而温暖的手掌。
安定而有力量。
像一个稳妥无忧的天下,能承载下几个世纪的游离与彷徨。
很久以后,那个耳畔只听到流水潺漾的夜晚。
萧墨离同萧存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小心翼翼地走过湖中一块又一块石头的每一寸记忆。
连同那不远处在星月映照下都显暗淡的灯火。
在萧墨离的有生之年,每每想来,都印象深刻。
怀里紧抱的瓷罐,萧墨离不敢有一点差池。
那里不止有澹台老伯的余愿,更担着两个人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