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枪暗箭兄弟阋墙◇唇争舌辩姐妹争宠
话说天枢与清华一言不合,相对冷笑,清虚便也不同她们纷争,只伸手挑清华手里的衣料细看,见是清一色的上用贡缎,铺展开来俱是流光溢彩,要真让清华一怒之下全分给府里丫鬟去,端的是暴殄天物,不由将眉一皱,向天枢道:“这个你拿回去好,说是楚府的清小姐送的,保管没人敢挑你的不是,就是你母妃也不会在意的。”
天枢便说:“倒难为你说得好听,只可惜我偏不稀罕。”她一面说,一面咳嗽,止不住地喘气,饶是清华要恼,也不舍得这会子同她翻脸,于是冷着脸把头一回,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几匹缎子都交给清虚,撤身就走。
天枢见状,更要气道:“你不同我把话说清楚,今儿偏不许你走。”她急得上来拽清华袍角,二人拉扯了一阵,忽又听“霍啦”门响,妙玫陪着太子出来,一见了她俩,不知为何竟蹙眉尴尬起来,惹得天枢斜视清华,不知她方才在堂内与他们起了怎样口角。清华却直冲妙玫点头,再同清虚挥手,又轻轻巧巧挣脱开天枢,径自去了。
天枢只得随她去,再向太子请安,又问:“四哥可好?南诏可好?兵马粮草可好?”
太子听了,却笑得和煦,只道:“你跟着御史学了这几天,旁的没学会,先学会这事事留心、样样在意的门道了?若这话是他来问我倒还罢了,你这一问,我反倒不知怎样答你好。”又伸手扶她起身,道:“石上凉,你也别坐屋外石凳了,跟我去殿内暖会子。”再同清虚歉然道:“劳你跟八弟帮我请来清小姐,却给我几句话就说砸了,实在是丢人。”
清虚因说道:“不怪你,我原也不指望她能松口。这会子见君跟新华不在京里,她正一肚子气,你们不去招惹她,倒还罢了;你们既开口烦了她,少不得要给她埋怨几句。”又冲妙玫笑道:“她可有摆出姐姐的谱儿来,将你也给训了?”
妙玫与他惯来交好,见他问得直白,一旁也没有外人,遂道:“她的性子,她的话会说到怎样的田地,你还能有不知的?她恨我每遇大事总不替她留情面,又说我偏心眼。你听听,这话何等糊涂?她是我表姐,那二哥就不是我亲兄弟了?见君是我表妹,那日后还是我二嫂呢!她同我抱怨这些话,还从不给二哥好脸色看,我要是哪天嘴闲了劝她一句两句的,她哪回不是摔了杯子就走人?”
这席话说得着实愤怨,引得太子忙拍他肩道:“你说她糊涂,我倒说你也糊涂了不是?她虽是你嫡亲的表姐,到底也是她们楚家的人。她若不为楚家作些打算,那些族里的老人还要怨她呢,到时候你去替她辩白去?”
妙玫听说,益发动了气,说道:“有君方有臣,有国才有家。她分明是目光短浅,藏了一己之私不说,这会子倒将事情都撇得一干二净了。要我说,这场战事真闹大了,难不成她还能去替咱们收场去?”
清虚闻言,嘿笑道:“她是一定不肯去战场的,但要真提到收场,你别说,楚家多良将啊。”
妙玫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连你也是糊涂的!我大周人才济济,将领众多,独缺她家几个了?不说我四哥勇猛善战,就是四哥家未来岳丈,那也是宝刀未老!要真没人,我也愿马革裹尸去!总好过每日间忍她的气,也不用见朝里那群昏聩得不像样的老夫子!”
清虚见他怨气良多,不免也是一笑,暗道:他这几日常听那些老臣的牢骚,把脾气都听出来了。这会子我就是劝,只怕他也听不进,越性迟个两日,等他的火气消减了几分,我再同他慢慢争辩去。因道:“显见的是你有理儿,她是没道理的,就爱使性子。你不用跟她一般见识,该怎样还是怎样就好。”
天枢静听良久,听他们吵得越发不像话,也只能在心下冷笑不止,忖道:这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扮白脸,剩下一个月孛君,可就是十足十的黑脸角儿。可叹二哥哥好修为,倒也肯耐下性子陪着他们玩,要换了我,早沉不住气了!因叹道:“你们说完了?我也该回了。”
太子笑道:“才来的,又要走了?不如再进去坐坐,等阿樱一起走?”
天枢神色懒懒,道:“听你们说了这些个正经事,我一句也插不上,没的趣儿。樱姐姐跟两位柯姐姐说得正热闹,我一进去,只怕又要冷了场子,还是不去惹她们嫌了。”说毕,她转身与清虚道:“把缎子都给我吧。”
清虚一笑:“你既不要,她便给我了。”
天枢横他一眼,冷笑道:“我原是不要的,但若给了你,只会更糟蹋,所以还是我收下吧。”说完,只向太子与妙玫行过退礼,也不管清虚笑得欢,正眼也不瞧他,独自转往正殿前去。清虚兀自笑着看她,见那一抹淡青色在长廊上绕过几转,忽又煞住脚步,同个宫女说了会子话,再一曲一折,就不见了人影。
太子见天枢执意要走,挽留不得,遂命身旁的小太监跟了她去照应着,又见妙玫与清虚相视而笑的情状,不由微微一笑,说:“才吃了茶,不方便,我先去了。”妙玫忙躬身送他,他又道:“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妙玫一笑,仍未免礼。
清虚见太子一行迤逦而去了,方如释重负,也冷笑一声道:“莫说我不帮你这只狐狸,我今儿个要再替你多帮衬两句,你那十三妹就立马同我翻脸了!”
妙玫“哦?”了一声,又道:“先前只当她是个平白无奇的,还总纳闷你竟会那样看重她。谁料我这几月对她留了心,方察觉出她的厉害来。别看她话总不多,可真要同你说时,却总一句句扎在紧要上,我就是想要答上一答,也得好生想过一想。”
清虚清咳一声,道:“我早说了,你莫要想瞒她,倒不如晓以大义,劝她与你一条心为好。”说着,又向回廊处望了一眼,却见跟去的小太监抱了个花盆回来,盆里还不知种的何物。
他刚想探头去看,一旁的妙玫轻笑道:“一条心?她怎可能会跟我一条心?先不说她嫡亲的兄弟有四哥、十一弟,就是跟二哥、七哥他们,只怕也要比同我亲密些?更不用提你这个两家关系并不算好的表兄弟了。”清虚一听,顿时恍惚了神思。此后二人回殿中同翠君她们再叙,不在话下。
且说天枢捧了几匹宫缎出殿来,见太后宫里跟来的人早给人打发回去,遂四顾一望,想寻个人来替她拿手中重物,不想清音正端着一大盆景泰蓝花盆,颇为吃力地向她走来。
天枢忙叫住她:“姑娘往哪里去?”
清音见她一个人,忙搁下手中花盆,招了个小太监来说:“这是柯小姐前两日试种的,我也不知是什么,你替我搬到寝殿外的回廊上去。我想着那里日照好,可又不知这东西经不经晒,你再替我去问问柯小姐。她要说不能见日头的,就放在窗沿下的阴头里。”
那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就去了,清音遂再迎上来,向天枢笑道:“缎子给我吧,怪沉的,还是我来拿。”又说:“攸伶姐姐既是不在,那我送您回去吧。”
天枢点头称好,一路上又问了她好些话,清音素来谨慎,能说的皆是一一说详尽了,那些不好明言的也只推脱说不知。天枢见问不出什么话,也只得作罢。俩人刚出垂花门,又见攸伶打廊下过来,见了她就直道:“我想着也该下学了,谁知等到午膳时候,太后那的人又说不回来吃了。磨蹭了一晌午,眼看天都要黑了,还不见您回来,我就又打发人去太后那瞧动静,她们却说您早回了这。”
天枢茫然地听她说了一堆,也不知她要说甚,只听她笑道:“这回不是我催的,是娘娘叫人来寻你的。本觉着你又要在太子宫里一齐用膳了,谁料我一来,你倒出来了。”再冲清音笑道:“你拿着那个作甚?今年衣裳料子的份例我们早得了,再要送来,也用不着那许多。”
清音不知首尾,也不知手中之物是谁赏赐的,便也看天枢。天枢苦笑道:“我问她要银子,她硬是不肯给;我不要她的缎子,她硬要塞给我。”这话说得没头没脸,那两个宫女皆愣住了,不知怎样回话是好。
清音犹豫了几下,只得道:“既然攸伶姐姐来了,奴婢就送公主到这吧。”说毕,将锦缎都交给攸伶后,垂首退下。
攸伶仰头看下落的夕阳,勉强道:“等明儿个您再来就学,打发人跟您一块儿来吧。每回都要丢了您的踪影,娘娘都怨过我好几回了。”见天枢不作声,她再道:“要不还是我跟您来,苑里有绿茵守着,她这几月也稳重了,知道看住下头小宫女,不让她们胡闹。”
天枢不置可否,一路览湖过亭地朝含凉殿里来,欲入正殿时,见盛夏时的竹帘、纱帘早换成布帘子,此时正沉甸甸地垂在门上,横楣上缠了黄绫羽缎,帘子一掀,有一长串的宫女端了用毕的膳食桌出来。天枢向门内觑得两眼,隐约只见殿中似是跪了一群人,一个个同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的。
因不知他们出了什么差错,天枢迟疑着进去请了定昏礼,又同贤妃说了两句散话,依然不见命他们起来。刚要开口询问,那文贤妃却先道:“你又往哪里去了拿这些衣服料子的?六宫里每宫都有份例,今年因着皇后恩宠,已多赏你了,你还平白无故受人的礼作甚?”
天枢一愣,忙道:“我醒得。只是按规矩,母妃的位分上该得的,也就这几匹的量。再要论到我的份例,那就更少了,哪里还有谁能余下这许多给我?”
贤妃拍手笑道:“我就说奇了!刚还想是哪个妃位的娘娘送你这些,这会子听你一说,倒又觉得准得是皇后另赏你了?”
天枢道:“倒不是赏我,这原是娘娘用来赏楚府的六小姐的。”
贤妃冷笑一声,令殿里跪着立着的人都退下,方低声骂道:“她倒大方!敢拿蟒缎、库缎去赏外人?光会克扣我们的份子!”
天枢忙答:“想来是连君姐姐的份都算里头,也说得过去了。”说着,又靠在贤妃身边,蹙着眉道:“母妃,我今儿心口疼得厉害,你替我揉揉。”
贤妃险些笑出声来,忙揽过她来轻轻拍抚,母女俩又挨在一起说了些私话。文贤妃见天枢依旧愁眉不展,只当她实在疼得厉害,忙叫人去请太医。天枢忙说:“不碍事,拿先前没吃过的药来煎一碗就好。”
贤妃笑道:“这会子又不怕吃药了?你总这样,不疼的时候就想不起,等真疼了,又来不及。”
天枢正要解释,忽听门外有宫人来传,妙椋领着太后的懿旨来了。贤妃忙站起身来听了口谕,此后妙椋才跟她行礼,又坐上绣榻来钻在她怀里,撒娇着道:“我十回来,至少有八回能见着十三妹在你这,她比我占了不止一点子两点子的光,你还总偏疼她。我来了,你也只顾问她哪里疼不疼,哪里好不好。”
贤妃宠溺道:“我生阿枢那会子身子不好,让她胎里就带了病根子,害得她福薄了。你好好的,也要同你妹子争个长短不成?”
妙椋娇嗔道:“还说!老嬷嬷可同我说了,你生四哥、十三妹时都天有异象,怪道你要偏心!可怜我跟十一弟都是草根儿,父皇不疼母妃不宠,只有皇祖母偏爱我们些。”
贤妃失笑道:“你还有脸说?你皇祖母待你们那是没一个不好的,惹得宫里多少人眼红了?你们在她那,总要比在我这更体面些,我当初也是念着你们好,才答应说让太后抚养你们两个,旁人就是要争,也争不过你俩玲珑可人!”
妙椋听得夸赞,喜道:“也就母妃说我玲珑了,皇祖母老说我笨嘴拙舌,不如十一弟会说话,不如翠小姐会讲笑话,也不如阿枢会抹牌。”
天枢忙辩解道:“我哪里会玩牌了?一共也就那几片可怜见儿的金叶子,哪回不都是拿来孝敬皇祖母了?我总是血本无归地回的。”
妙椋揪着贤妃的衣襟直笑:“这还不算会玩?皇祖母还总问我,‘阿枢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怎么总能将钱袋里的叶子都输到台面上来的?还一片儿不剩,一片儿不赊?’前两天皇祖母将盒子里的彩头都拿出来数上一遍,还说‘大半都是阿枢留下的,赶明儿等她出阁,咱们一起当嫁妆给她备上’。我倒要说,给你备上了还了得?等你去了婆家,不是都要输给你的姑子妯娌了?倒不如还是留给我们替你收着吧!”说完,她又是一连串地笑声,笑得直叫“哎哟”。
天枢一向是输便是输,从未想过为何赌运不盛,更没算过一共输了多少,听她这样一提,才想起有那样一笔钱财本属于她,这会子却不受她支配了,乃叹道:“这金银阿堵物,到用时方恨少,原是不错的。”
妙椋一听这话,更笑了起来,向贤妃道:“阿枢这是怎么了?又往哪里逢了魔?怎的突然间就成财迷了?”
天枢听了,不觉更加懊恼。
要知端的,再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