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幽暗的佛堂里传来低而压抑的男子的声音,“娘娘,您就真的把大权交给驸马了?”
“哈哈……笑话!他一个刚来梁国的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什么作为?我只是给他个头衔而已,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放着新婚燕尔不好好欢愉一番,倒是想要请兵打仗了,真是怪事儿!有意思……有意思!”
“娘娘英明!娘娘,其实楚云奕的心思,不在苏星晓身上!”男子谄媚地笑答,一脸走狗的奸相。
“哦?你是如何得知的?”纤眉一挑,带着如意扳指的手抚上乌黑发亮的佛珠,捡到胸前搓念起来。
“小的在清然居当差的时候,听到那个楚云奕说,自己跟一个叫白月霜的女子有三年婚约!听说那姑娘大有来头!是……”男子搔首犹豫,似乎自己都不太相信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毕竟,一个平民百姓,能够一连勾搭两个公主,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是什么?穆茗,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楚国的泷月公主!”叫穆茗的男子据实以告。他就是清然居的店小二,楚云奕入赘驸马时,为其牵马的小厮。
“哦?”闭目立刻张圆,继而变成微眯,“原来如此啊……这小子还真是会招蜂引蝶!”吊梢眼角狐媚一勾,“这事儿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夙筱公主知道么?”
“知道知道!夙筱和楚云奕非常要好,这三年之约的事,就是楚云奕跟夙筱说的,被我偷听到了。”男子邀功似的炫耀,半晌又补充道,“夙筱公主真是对楚云奕那穷酸小子情有独钟呀……”
“哈哈哈哈!她以为掐到手里的男人就是她的?做梦!她勾引男人的手段找她娘还差太远!我偏偏不让她如愿!”习惯了明争暗斗的女人本该是一副云淡风轻只问鬼神的平静姿态,却因为提到苏嫣这个名字而凭白把手指骨节掐得煞白。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这般世事,必定要为谁喜为谁怒。
王后纤手一摆,穆茗就退出门去,蹑手蹑脚的合了门。把那不经意溜进来的月光掩在门里,靡靡得奄奄一息。
幽静的佛堂里,后冠的光华忽闪忽烁,机关算尽的笑容时起时落。
看着星晓在怀里沉沉的睡着,云奕感到自己的周身都流动着渐渐暖起的血液,几日以来的提心吊胆竟在这一刻平和下来。突然,一个黑影在云奕的余光里闪过,他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却感到自己的手腕一阵抓痛。他望向怀里的星晓,她眉头紧锁,像是被噩梦缠络着灵魂,无法脱身,只在原地无助的颤抖,她抓着云奕就像抓着一颗救命的稻草,一丝不肯放松。这是她梦里唯一的依靠。云奕没有办法,只能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有些遗憾,本可以看个究竟的。怀里的星晓孩子般的把身子缩成一团,向他的胸膛拱了拱,云奕完全僵直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只感觉星晓的鼻息一团一团的吐到脖颈处,痒痒的,温暖而柔软。只要一低头,就能碰到她温软如玉的脸颊,月光下,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云奕定了定神,把目光转向窗外,上弦月期期艾艾照进来,痴缠而幽怨,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的心,然后就滴出血来,颗颗血珠都映着月霜的名字。
几日的光阴,你过得是否安好?是否向远方的我一样,对着月亮睹物思人?月霜,你可知道我的处境,竟已为人夫,可心却空了一样的惶恐?月霜,那三年之约,你是否还在等待?……
他沉沉的叹气,努力抽离星晓的手。他让她尽量舒适的靠着桌子,然后自己起身,离开了房间。
月影婆娑,风轻云淡,这样安恬的夜。云奕漫无目的的徜徉在月色照的到的地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心事重重的走着,只听得深庭院落的拐角之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似是一男一女。虽只在罄竹轩习了两年功夫,只是略懂皮毛,可不被察觉的逼近还是可以办到的。他提着衣摆走进,却听见那男声压低了说,“一切都按照主子的计划办了,王后应该很快会找到驸马。”
一个悦耳的女声幽幽响起,“好,事不宜迟,你快马加鞭把这名单送到夫人手中。千万要……路上小心。”
“我会的,你也是啊,酿……”云奕在一旁努力想要更靠近些,却不小心弄断一根树枝,他的隐藏正式宣告前功尽弃。既已被发现,便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个箭步窜上去想要探个究竟。却听见那男人先发制人的大叫一声,“有刺客!抓刺客!”继而,空荡荡的庭院几乎是一瞬间被鱼贯而入的士兵充满,他们有的从瓦片上飞驰而来,有的在园林拱门外冲进,云奕这才领悟到,这王宫内院守卫森严岂同儿戏?若想在这里做些手脚,可谓是稍不留神就要命丧当场了。星晓究竟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当中,才能与王后珠玑螺旋。
“驸马,可是看到哪里有刺客?”一个领头的卫兵拘礼而问。
根本不是我喊的!是刺客喊的!你问我我问谁呀?……当然这些小念头只是在心里盘算一会儿就此作罢,若是真说出来,鬼才会相信。云奕倏尔冷静下来,邪魅的一笑,“请各位将领将火把举高一点,让我看清你们的脸!”
簇簇火把引燃了夜色,炭烧的气味浓郁的漂浮,云奕锐利的目光一一掠过,在角落上停留下来,那人……怎么如此眼熟?他走上前去询问,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小的何德何能,怎会与驸马似曾相识!”那人深鞠一躬,恭敬回答。
这动作,这神态,这语气……太过熟悉了!等等!那天告别离世城之前,那个为他牵马的小厮!不对,应该不止这样!他是谁?
正思索间,一股浓郁的焦味从那男人背后传来,“啊!好烫!”云奕猛地回神,发现这男子的衣物竟燃起火来,疼得他在地上打滚。听到叫喊声,其他兵将也乱了,有的慌忙去屋里拿水,这动静显然过大,已经惊动了屋里的丫头,酿沉自里屋带着小丫头们跑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奕此刻正是在旁冷眼旁观着形势,忽的一盆水凌空而至,浇得地下的男子浑身湿透,“还不快给我退下!”酿沉厉声喝道。守城的官兵连忙纷纷散去,楚云奕看到这一幕,兀自盘算起来,这酿沉背后的靠山,不会简单。这般出现,怕是为了救人吧!难道……酿沉就是刚刚与那男子对话的女人?
“王后的人,今后不可妄动。”这分明是提点的话,到了星晓嘴边却说出刺骨的寒冽,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在唇齿之间撕咬啃食,那样的,不共戴天。
“你说的是……那名男子?”云奕进一步的探寻,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想。
“是酿沉。二更天了,回去睡吧。”星晓转身没入夜色,留下云奕,和满心不知所踪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