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一瞬间里,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可是看到福贵叔和二捶的表情,我相信自己并未看错。难道我们在白石岭的山洞中听到的吼叫声,就是出自于这只生在地下的忨祟?可是这地面之下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生物存活呢?山洞中的小忨祟在死的时候曾经惨嚎一声,莫非就是在向这只巨大的忨祟传递求救的讯息?巨型忨祟在听到小忨祟的吼叫之后,一怒之下晃动身体才引发了这次令山河为之变色的地震。
这样解释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否真是如此,我们很难去判定,也很难再去确认,因为接下来我们身边的岩石又开始塌陷。这一次我们再不敢磨蹭,没命地向着山下的余家寨冲去。一路上我们的腿就像是上了发条一样机械地挪动着,一直跑到我双腿失去了知觉,我们才不得不停了下来,那时我们也恰好跑到了余家寨。说来也奇怪,在白石岭和天台山相交的地方地震强度简直可以用天塌地陷来形容,可是到了余家寨之后,只见余家寨竟然完好无损,连一栋房子、一棵大树都没有倒,看来地震并未波及到这里。我们心里放松下来,照这样看,蒿岭村应该也没有受到影响。
我们跑到余家寨的时候,寨子里的人都说只听到山后传来轰隆之声,并未感受到地面晃动,见我们从山后奔来,纷纷围上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以我们当时的情况,身体已经虚脱,谁也说不出话,全都靠在地上晕了过去。
我们在余家寨打过井,这里的人对我们还算熟悉,见我们身上都受了伤,便安排卫生队的医生给我们进行了包扎。
一天之后,我们从昏睡中醒来,全身上下像是散了架一样,浑身肌肉酸痛。我们经过商量之后,决定立刻回蒿岭村,我们离开村子已久,再不回去恐怕村子就要发动人来找我们了,到时候这一切事情我们怕是很难解释清楚。
就这样,我们四人回到了蒿岭村,果然,蒿岭村也没有受到地震的影响。我本来十分担心生产队长会质问我们这些日子去了哪里。然而天台山发生地震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村子里,村子里的人纷纷去看地震后的那个深坑。生产队长再无暇估计我们,开始忙着督促大伙完成新的任务。
我问过许多去看深坑的人,是否在深坑中看到了一匹像是红绸一样的东西,然而那些人全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摇着头说,那深坑下除了泥土就是石头,哪里有什么红绸。
我不禁又开始怀疑,我们在天台山上是否真的看见了红色巨尾,如果是真的,天台山下的巨型忨祟又是去了哪里呢?
若干年后,我在翻起《山海经》,无意中看到了这样一段话:“东海外有山曰天台,有登天之梯,有登仙之台,羽人所居。天台者,神鳌背负之山也,浮游海内,不纪经年。”
难道天台山下真的居住着巨兽?只是这只巨兽并不像《山海经》中所说的是一直神鳌,而是一只巨大的忨祟?
然而,这一切我们终将是难以知晓了,后来城里来了一批地震专家来研究天台山地震的原因。他们动用了很多的人力物力,却没有丝毫收获。让我感到奇怪的是,他们既没有查出地震的原因,也没有发现六趾人和忨祟的遗迹,整件事最后不得而终。
六趾人和忨祟都在这次地震中神秘地消失了,它们的出现和消失都像是一个谜。而整件事从头至尾只有我们打井队的四个人知道,也只有我们四个人经历。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我们不可能将这次诡异的经历告诉任何人,因为我们随时可能会被扣上制造恐慌、反科学的帽子,甚至会被定义成阶级敌人。于是我们四人在那次经历之后,决定将这一切深深埋在心底,不再轻易启封。
两天之后,我们身上的伤势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可林海燕的精神状态仍不稳定。生产队长向我们询问林海燕发病的原因,我们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解释,只好推说有可能是被困在井底之时受到惊吓产生的后遗症。
对于林海燕的情况生产队长不敢耽误,立刻向上级作了汇报,很快上面便进行了批示,立刻送林海燕回城接受治疗。
在当时被派往农村的知识青年,只有在身体突发重大疾病的情况下才会被允许返城,林海燕被送回了城,而我却还要呆在蒿岭村继续我的知青生活。我并不是害怕农村生活中的劳苦,而是身边忽然少了林海燕的身影,我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十分不适应。
林海燕被送走的时候,她始终紧紧地抓着我不放,对负责送她回城的生产队长不停撕咬。一时间,我眼眶湿润,内心里产生了拥抱林海燕的冲动,然而,我不敢,因为我的举动,可能会严重影响林海燕的声誉。
林海燕最终被生产队长送走了。
几天后,生产队长又回到了蒿岭村,从他的口中我得知林海燕的父母现在已经把林海燕送到了医院进行治疗,他们正细心照顾着林海燕的饮食起居。我终于放心下来,随后跟生产队长要了林海燕的地址,决定每个星期都给她写一封慰问的信。
在信中,我描述了我们在打井队时一起打井,一起烧山药蛋子的时光,当然我还暗暗表述了对她的想念。我希望我的信能够对于林海燕的康复有所帮助,可是,一封接一封的信寄了出去却都像石沉大海一样没了音讯。
我自我安慰说,可能林海燕还在恢复中,没有看到我的信,即便是看到了我的信,她也未必能看懂信中所说的话。
一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在这一年里,我没有再听到过关于林海燕的任何消息,这期间,我的生活简直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直到在一个明媚的午后,我忽然接到了邮递员小张送来的一封信。我一看信上的署名是林海燕,心脏就按耐不住地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我颤颤巍巍地打开信封,却见信纸上只写了一句话:“夏远,我已经康复了,谢谢你的信。”
林海燕终于康复了!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像疯了似的在村子里狂跑起来,嘴里还大喊着:“林海燕康复了!林海燕康复了!……”
从那以后,我和林海燕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我们互道近况,互相鼓励,一起回忆曾经在打井队的时光。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1977年国家宣布恢复高考,林海燕在父母的鼓励下参加了这一次的考试,她的成绩优异,成功考入了大学。而我则继续在蒿岭村的打井队工作着。这期间,我们仍旧保持书信来往,我们的感情也越来越好。1980年,国家宣布了知识青年返城的决定。在离开蒿岭村之前,我接收到了林海燕的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执子之手”。
看到这四个字之后,我们心里一阵激动,我明白林海燕的心意,于是在回信中,我也只写了四个字:“与子偕老”。
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八个字就深深镌刻在了我和林海燕的心中。一年之后,林海燕从大学毕业,我们很快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一路走来,我们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彼此相伴着走过了人生许多的艰难和辛酸。直到去年,她心脏病发作,先我而去。我的生命从此陷入孤寂。闲来无事,我便将我们曾经一起度过的那段惊险岁月写了下来,以此纪念我们的纯真年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