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妃失魂的回到出岫宫,将所有侍婢都打发出去,连最亲近的微蓝也没留着,伏在桌案上嘤嘤哭泣起来。
哭着哭着,便觉得肚子翻天蹈海的疼。
或许这个孩子留不住了,她想,当初为了嫁祸思茜,她服了少许藏红花,一直以来,自己都小心翼翼,生怕再出差错,今日却为了君无端动了气。
留不住便留不住吧,她淡淡的想,拼命忍着疼。
让这个孩子死,这是她对君无端的报复!
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别人,她凭什么为他生孩子!
……不许喊疼,不许,她蹙着眉头,手紧紧的捂着小腹,细密的汗珠一下子便爬满了她的额头,不许喊疼,不许喊疼……
明明,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他刚说过,从此之后只要她,却为什么还放不下苏沐言?
……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那个初见时满城柳絮都不如他一个眼神的男子,那些耳鬓厮磨情动难持的日子,都到哪里去了。
他明明对她说过,宫中的一切皆是假的,他爱的,便是她的真性情。
所以,她一直对他真。
次次踩过他的底线。
她以为这次也是同样,他最终会原谅她,因为他说,他要的,就是她的这一份真,他不需要她对他虚以委蛇。
可是,她的“真”,却换来了他的一个“滚”字。
“不过、不过是一张画啊……”她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比不上一张宣纸上的画,“不过只是撕了他一张画啊……”
君无端,你怎么忍心这样待我?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终于,微蓝放心不下真妃,使劲儿掀开了门。
……刺鼻的腥味。
微蓝看着真妃蜷缩在地上,脸色大变,连忙跑过去扶她,真妃脸色苍白,低头看去,暗红色的血液正从真妃的流出来,迅速的浸了一地:“娘娘,娘娘你!来人啊——来人啊!快去请太医,娘娘忽然流血了,快来人啊——”她骇得大叫。
胳膊忽然被抓住,只见真妃的嘴唇已经发白,目光虚浮。
外面人听到微蓝的叫声,礼仪也顾不得就闯了进来,看到屋中的画面也是一惊,微蓝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尖叫,“看什么看!还快去找御医!”
“是!”
“是!”
那些人手忙脚乱,又慌忙退出去,一时间,出岫宫中乱作一团。
“娘娘,你坚持住,御医马上就到了。”微蓝跪在地上,将真妃揽在她的怀里。
是谁?
真妃缓缓睁开眼,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谁。
“哇——”
心中所有的怨愤因为恐惧而散去,疼痛如此鲜明,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大哭起来:“皇上、皇上!我要见皇上!让君无端来见我!”什么不要孩子,什么让君无端后悔都悔都是假的!
好不容易说完这句话,腹中又绞了一下,她哀嚎一声,尖尖的指甲在微蓝的小臂上划下五道血痕。
绛薇阁内。
底下来报真妃忽然小腹疼痛,有流产迹象的时候,君无端正在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将撕碎的画像拼拢,那么多碎片,他一点一点的将它们从地上拾起,又一点一点拼凑。
他的声音里淬着冰,来报的奴婢肩膀一抖:“娘娘她刚才忽然肚子疼,流了好多血……”
“哼,又来这一套!”君无端冷哼了一声,上次也是如此,为了与思茜争宠,让自己去她宫中,不惜服药以致差点小产,同样的手段,她以为次次都会奏效?
而且,还是在她撕碎了母后的遗像之后。
从前落花都会惆怅的女子,如今为了争宠,孩子也要利用!皇家子嗣岂容儿戏!
那个初见时毫无心机的女子,怎么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他曾最爱她的天真无暇到哪里去了?
“告诉她,我不会去见她,没杀她,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恩赐。”
终是他曾经爱过的女子,他可以不狠心到底,却永远不会原谅。
看看案几上,被修复得七零八落的碎片。
他轻抚他从前最爱的语笑嫣然,无数梦中的幽然视线,残缺如斯。
“皇上,不是的,娘娘她真的流了好多血,她一直喊着要见您……”
见他?然后让他看到她凄惨的模样再次心软?君无端冷哼一声:
“下去。”
“皇上……”
“给我下去。”
“皇上——娘娘她真的快不行了啊——”
“来人,”君无端不再看她一眼,捻起一张碎片继续拼凑,口中淡淡下着命令:“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不、不!皇上,饶命啊皇上,是真的,娘娘她真的流了好多血,她要不行了皇上!”宫女还要求情,却见侍卫已经从外面进来,牵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哼,区区一个宫女,竟然在朕面前议论后妃的生死,给我乱棍打死。”
“是。”
“不、不,皇上,皇上……啊……皇上……啊——”
惨叫一声哀过一声。
“……君无端、君无端!”
血越来越多,微蓝看着真妃不住的呻吟,也一直掉眼泪,太医怎么还不来。
暗红色的血,仿佛有自己的生命一般,一步一步慢慢扩张自己的领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广。
“娘娘,皇上马上就来了……”
“他不会来了,他的心里只有苏沐言,我连一幅画的比不上……君无端,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对我……”
“不是的,谁不知道娘娘您是皇上最喜欢的妃子,三千宠爱于一身,皇上一定已经在路上了……”
“真的、是这样吗……”
“自然,您忘了,当初皇后娘娘醋您醋得多厉害,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是啊,我的姐姐,我那从来不看我一眼的姐姐……”真妃的目光早已凌乱,呼吸也开始不畅,“她从来不看我一眼……父亲,父亲也从来不看我一眼……”
那时的她,有多羡慕她的姐姐摇光啊。
她的姐姐陈摇光,小字珠儿,是父亲特意取的,说在他心底摇光是如珠如玉的宝贝,自己,却什么的都不是。
她的父亲,从未对她露出过像面对着姐姐之时的笑容。
她的父亲,从未用拥抱过姐姐的手拥抱她。
她的父亲,她那个爱姐姐爱到骨子里的父亲,因为姐姐的死辞官归隐,将自己留在这深宫之中,无依无靠。
我一直在努力啊,我一点也不比姐姐差,就因为我不是他爱的女子生的孩子,就一眼都舍不得垂怜吗?
看我一眼好吗?
我也是您的女儿啊。
看我一眼好吗?
“父亲、父亲……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吗父亲……父亲……则然……无端……”真妃的神智已然昏迷,说些什么,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
微蓝咬住下唇,却还是忍不住颤抖哭泣:“娘娘……”
“君无端……君无端……”握着她的手已经没了力气,口中却仍然兀自不死心的喃喃。“君无端……君无端……”
“皇上、皇上……”
忽然门外有了动静。
微蓝马上用袖子擦擦眼泪,轻轻摇了摇越发没了气息的真妃。
“娘娘,娘娘,是皇上来了!”
真妃睫毛一颤,缓缓的睁开了眼。
绛薇阁内。
一阵风过。
苏沐言的脸被吹歪了大半。
君无端眉头一皱,平白无故,怎么吹起了风。
一抬头,原来是刚才侍卫将那宫女拉下,没有关门。
君无端本来气就未消,现在心中更是烦躁,偏偏舍不得拿画像发脾气,只好把吹乱的地方又重新排列好。
他真傻。
碎了的东西,怎么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他单手撑住额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这时候,真妃那边应该已经闹腾够了吧,他正打算差人过去问问,却又有禀报说出岫宫的人来见。
“让她进来。”
他的声音有着说不出的疲倦。
来的人是微蓝,真妃的贴身侍女,君无端眉头一皱,怎么是她?直到看到她的宫裙,君无端原本疲倦的脸蓦然一沉。
为何会有那么多血?难道真妃她真的……
“皇上。”只见微蓝颤巍巍的走进来,然后,双膝跪地对他磕了一个头:“真妃娘娘她……”
“她怎样?”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轻了。
“……娘娘她,已经殁了。”
微蓝一直没有抬头,就这样让自己的额头触着地板,她的娘娘,原以为会看到皇上最后一眼,谁知,进来的,却是前来诊治的太医。
“太医来的时候,娘娘已经不行了,只吊着一口气等皇上……”可谁知,等来的却是宫女阿兰的尸体。
那一刻的万念俱灰,终让她饮恨九泉。
“不是他,他果然没有原谅我……”她哭着控诉,那般委屈。
“不过只是,撕了他的一张画啊……”一直到死,她都重复着这句话。
“那孩子呢。”君无端不知为何,自己这时,想到的,竟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微蓝的肩膀微颤:“小殿下他,也……”
君无端霍然将案几掀翻,碎纸瞬间飞舞了一地。
正如刚才,真妃将它们狠狠的撕碎,甩在空中一样。
白色的,轻飘飘的宣纸,他花费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心血,好不容易才把它拼凑起。
飘洒了整个绛薇阁,就像一场雪。
“喂,下次小心点儿,这么低级的手段都能把你的钱包偷走?挺重的嘛,肥羊。”来人一身书生打扮,眉清目秀,一看便是位女子着了男裳。
“皇上,我不把你当皇上了,你也别把我当真妃,我们就当一对普通的夫妻好不好,就像我父亲和大娘一样。”她一袭宫装,乖巧的伏在他的怀中,低眸浅笑,声音婉转。
“君无端,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明明是你心里有别人为什么却是我道歉?”假嗔的样子。
“我们一起忘了她了好不好,你不要再想她了,你就这样想嘛,你看你现在这么宠我,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你绝对不会爱上她而是会爱上我,你就当你先遇到的人是我……”撒娇的样子。
“君无端,我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比不上一张画吗?”她目光皑皑,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
往事幕幕。
他恨她毁了他的画,却原来是他毁了她。
“哈哈……”君无端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单手捂眼。
一行泪从他的左眼流出。
“君无端,你杀了我罢,我不想活了。”他怎么没看出她眼底的心如死灰。
……仅仅一天。
他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样东西。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陈摇光的过错。
如果不是她假扮苏沐言,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怎会体会到这样深刻的……痛?
陈摇光,待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真妃的死,我要你……以命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