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摇光做了一个梦。
是很早之前的梦境。
那时的她还很小,初见真妃,一想到本来只是自己一个人的父亲,会一半给那个孩子,就气愤异常。
于是有一次,只有五岁的她和那个小女孩打了一个赌。
赌自己敢不敢爬上后院的那一座假山顶上,如果她爬上去,小女孩以后就不许跟在她身后叫她姐姐。
她做到了,她爬了上去,却不敢下来,十根手指掰在假山的凸出来的石块上,哇哇大哭。
真妃在下面哭,她在上面哭。
后来,还是父亲找到了她,将她抱了下来。
看着自己哭的凶狠,也不舍得责备,问起缘故,原来是在吃醋。
父亲无奈的哄她:“珠儿乖,爹怎么会不要你呢。”
“你还说,娘在房间里哭过好几次,爹爹最讨厌了,惹娘哭,摇光本来想让娘开心的,结果没本事,把自己也弄哭了,呜呜,”她抽泣着控诉。
“好好好,是爹的错……爹以后,再也不让娘哭。”
她那时小,没听出父亲语气中的郑重,只觉得十分开心,却不知,她的几滴眼泪,将真妃母女打入了地狱。
她们,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生活里。
其实,一直无情的人,是自己吧。
一直到后来成亲,知道君无端娶错了人,她才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自己有一个妹妹。
真妃入宫之后,对着她这个皇后时虽然句句带刺,却还是唤她姐姐,她却一直,叫她真妃。
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注定会有一个女人伤心,父亲让真妃的母亲伤心,所以,真妃想要君无端,让自己伤心。
或许,没有爱上君无端,是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过,真妃有一天,会因她而死。
青灯告诉摇光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闲的慌,找了块儿帕子在上面绣荷花,手一抖,针尖扎到指腹,一滴血珠飞快的沁出来,将好好的帕子染上了红色。
“你说什么?”她怀疑自己幻听。
青灯似乎不忍,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外面,都在说,真妃忽然小产,因为身体太差,没熬过去……”
摇光沉默半晌,忽然对青灯道:“君无端在哪里?”
青灯抿了抿嘴道:“在真妃的出岫宫,据说昨天真妃死了之后去的,呆了一个晚上,早朝都没上。”
“……是昨天啊。”摇光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原来,那个梦是一个预兆。
青灯害怕她自责,连忙说道:“你别想太多,绝对不关你的事,如果你见君无端一面她就死了,那真妃要么气量太小,要么体质太弱,你可别学圣母自责一切都是你的错!”摇光已经告诉她,为何自己扮作苏沐言的样子,君无端会那样生气,虽然恶心君无端这个变态,但是一想到真妃是因为他来见了摇光气死的,就觉得大事不妙。
摇光笑笑:“我知道。”顿了片刻又道:“我要去见君无端。”
她一说完,青灯脸色大变:“你不要命啦,你现在去还有活路吗?”
“是啊,我怎么可能还有活路……”可是就算她呆在摘星阁,同样没活路。
一直以来,无情的人是她吧。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如黛,甚至对不起画屏,但是,她从没想过,自己伤害最深的,其实是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选择,站在母亲那一边。
爱情如博弈,只有输赢,没有对错,任何手段都不过分……即使她会愧疚。
“不过这个人渣皇帝也够不要脸的,对苏姨一副求而不得寤寐思服的模样,现在真妃死了,他又伤心难抑,是不是非要人家死了,他才知道重要。”青灯撇撇嘴:“最恶心这样的男人了,两个都想要,两个都舍不得,他以为他是谁啊!”
“他是皇帝。”摇光淡淡的答道。
青灯叹了口气,哀怨道:“苏姨啊苏姨,你当初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人做皇帝呢,还不如让苏苏做。
摇光却觉得心中一动。
其实,她的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盘旋不去。
现在,却似乎有些眉头了……
苏九歌是沐言皇帝的私生子,沐言皇帝却将皇位传给了君无端。
按说她篡位都不怕,还怕天下嘲笑她有了私生子?为何将皇位传给君无端?她又凭什么保证君无端不对她的孩子发难?虽然摇光一直觉得,君无端待苏九歌很好,但他心中,真的一点芥蒂也没有吗?
自己又为什么活着?
诈死出宫,是多么大的罪过,君无端却放过她……昨天真妃去世,按说,他也应该马上发难自己,可是,他没有,他再次放过了她……
不,不是放过她,只是时机未到!摇光豁然明白:自己一定是有什么用处的!
君无端忍着痛没有动她,只是因为,她还不是弃子!
——而她能够被利用的,似乎只有她与苏九歌之间的暧昧关系这一点了。
摇光觉得遍体生寒。
君无端,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真的……会与苏九歌有关吗?
白月,陆云沉,她的两步棋,都被真妃的死打乱了。帝王权术,她在其中游弋四年,现在才发现,君无端的心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
“我要见君无端。”她又重复一次。
如果不打算杀她,那么她去见他,也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你不可以见他。”
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的声音清远,如甘泉如美酒,摇光豁然回头,苏九歌正伫立门口,他一袭青衣,脸色略微有些苍白,恹恹的,如睡莲一般沉静。
“九公子!”
摇光比青灯还要急速的唤他的名字,她站起身来,刚想开口,便听苏九歌道:“青灯,你出去,我和娘娘有几句话说。”
“……哦。”青灯闷闷的答了一声,本来有些郁闷,看摇光踟蹰的样子,又有些心软,不过,他们要说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支出去呢?这个时候恨死自己武功不济,不可以偷听。
待青灯离开之后,房间里只有两人,摇光想到刚才自己的一些联想,又看苏九歌憔悴的样子,顿时豁出去问道:“君无端之所以不杀我,是不是因为他想留我的命来要挟你什么?”
苏九歌不料她这样坦白,她总是出乎他想象之外的聪明通透,不知为何又想起她那日所言,她并未真心爱他,一切皆是利用。
他敛下双眸,点点头道:“不错。”
空气里忽然飘来一丝花香,应是外面起了风。
摇光愕然,静默片刻。
竟然……真的被她猜中,君无端留着自己的命,真的是为了要挟苏九歌,他们两个,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兄友弟恭。
“对不起。”这个时候,她能想到的,似乎只有这一句抱歉的话。
她为何总成为他的负累?
苏九歌一怔,走上前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你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应该说是我把你牵扯进来才对。”
摇光迷惑地眨了眨眼。
苏九歌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大哥他,很早之前就在计划了,在这个计划里,一开始并没有你,是因为我的关系才把你牵扯进来的,你如今进退两难,也是我的过失。”
计划?什么计划?
“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呢……”
摇光惴惴不安的开口,她诈死,她被坑回宫,她让回舞带信给苏九歌,明明是她把他牵扯进来的,怎么他却说是他的过失。
“你……”
还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头一沉。
……又是这种感觉,每一次,她觉得头昏,再次醒来,就会在别的地方,就会倒霉。
可是,为什么苏九歌,会对她用药?
苏九歌在摇光昏倒之前抱住了她。
一支钗从她的云鬓上滑落,青丝散开,逶迤一地,她挣扎着,抓住了他的衣袖,执着得问他,“为什么……”
“丞相和夫人,我已经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苏九歌轻轻拢住摇光的眼睛,柔声道:“我现在就带你出宫,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世界一片黑暗。
又如同一年前。
她昏昏沉沉,似一场大梦,又似一场大病。
醒来的时候,见到了一个陌生男子,他温柔得对她说:“你醒了?”
马车吱悠,摇光呆滞的看着陆云沉的脸,“……怎么是你?”
陆云沉眨了眨眼睛:“怎么,逃出升天,看到我不高兴?”
“苏九歌呢?”摇光忽然坐起,一把拽住陆云沉的衣袖,“苏九歌他在哪里?”
许是马车的轮子压过一块儿石头,马车稍微斜了下,摇光原本就十分虚弱,一下子便磕在了陆云沉怀里,手还拽着对方的衣袖,这样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她慌忙后退,面上已经带了尴尬之色:“抱歉,我……”
“没事。”陆云沉负气道:“我为救你,四处奔走,好不容易把你弄出来,结果你一醒,问的竟然是苏九歌,我真是白忙一场。”
“我……”摇光听他这么一说,更觉得对他不起:“所以,我才问你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把我救出来的,我……我之所以会四处找苏九歌,是因为……”摇光语气一顿:“是因为他是我昏迷之前遇见的最后一个人,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被他昏倒,所以才想找他问清楚……”
陆云沉横了她一眼:“哦,那你可以问我,我也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