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端进来摘星阁的表情,是愤怒的。
是的,他现在,极度的愤怒。
好大胆的陈摇光,禁足不许出门,竟然在摘星阁唱歌!他虽然知道真妃所谓的话半真半假,但既然下旨令她禁足,就该乖乖的呆着,她偏偏想着别的法子找存在感。
很好,很好,她非要看着真妃不痛快,自己才痛快是不是?
如果不是她还有用,他早就杀了她。
红颜远,相思苦,几番意,难相付。
十年情思百年渡,不斩相思不忍顾!
寡淡的曲子传入他的耳朵,呵,相思?思慕的是谁?
君无端冷笑一声,掀开的大门。
全数的暴戾收拢,一瞬间,时光流转。
瓣瓣白梅花,她决绝跳下,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咯咯的笑:“你是谁?”
“傻瓜,”莲池,小亭,她的食指轻轻戳住他的额头:“我不是你的母后,你的母亲是虞妃。”
无风无月的夜晚,她抱着琵琶,“叮—叮—”勾了几个调子,末了将琵琶放下,懒洋洋的问他一句,“好听吗?”还没等他回答,便露出一个厌倦的笑容,“算了,我也懒得听谎话了。”
“出去。”
那时的他已为太子,她却还是那般遥不可及。
他想告诉她,好听,她弹得很好听,他想听她弹。
她却命令他出去。
“母……后……”
他艰难的开口。
摇光眼角的余光早已看到君无端,也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可这一声销魂的母后,她还是觉得一道雷从天上直劈在她身上,手一抖,一根弦“铮”一下断开,中指的指腹瞬间沁出一条血珠。
她“哎呀”一声扔开琵琶,还未有下一步动作,君无端便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然后,将她的中指抿在口中。
青灯霍然睁大了双眼。
这一场变故,着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发生了什么?怎么回事?为什么君无端会咬着摇光的手指!
她也不知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忽然上前,一把掀开君无端,摊在双臂堵在摇光面前,“你不许碰她!”
君无端也怔住,看看眼睛像一只护雏一样的母鸡保护着摇光的“柳絮”,又看看在她身后同样被自己的行径吓到的陈摇光。
……他刚才怎么可能有了错觉,把她当做母后?
这般目瞪口呆的模样,怎么会是母后?
銮殿之上,他悄悄的掀开帘子,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檀木簪子有些松动,几缕头发落下,腻粘在她的肩胛。
他的手紧握成拳。
终于,缓缓的靠近她。
将唇覆在她的唇上。
“青灯……”摇光缓缓的站起,拉住青灯的胳膊,冲她遥遥头。
是的,怎么会把她看做母后?
君无端觉得荒唐,他的母后,薄情如斯,面对他的偷吻,波澜不惊,充满着死气。
“我这个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吧。”他面对她苦笑。
“为何这样说?”她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一双眼如最冷的潭水,“你并无过错,为何会觉得我会废了你。”
那么,那个吻算什么?
荒唐过后,是恼羞成怒,君无端危险的看着摇光,“你是故意打扮成这个样子。”
“是。”摇光大方的承认。
君无端怒极反笑:“陈摇光,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大胆。”
“兔子急了会咬人。”
君无端一把拾起她的下巴,“但是也别咬得太狠,否则,等不到你的陆公子和白公子,就会变成一只死兔子。”
摇光睫毛一颤。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君无端将嘴唇凑在摇光的耳朵旁边,咬牙切齿道:“你故意激怒我,想让我惩罚你……然后,你就可以见到阿九了是不是?”
摇光的身体微微一颤。
“你也很不知所措是吧,为什么他最近一直不出现……”君无端语气徒然一转:“可是,你见不到他的!我不会让你得逞!”
你见不到他!
摇光好久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当她蓦然惊醒,君无端已经不见了。
四周一片寂静,青灯的眼神更是冷得像冰。
她淡淡的开口:“你明明说,你只是想教训一下真妃的。”
摇光无从解释。
“你明明说,你只是想教训真妃,所以我连夜帮你缝制这件衣裳,去帮你偷琵琶,我相信你,可是,你却从不告诉我打扮成这样的真正理由!”
她的语气凄厉,摇光却找不到反驳的词,因为……真妃如何对她,她的确不在乎,她之所以会打扮做苏沐言的模样,的确如君无端所言,是为了激怒他。
他生气,自己就会倒霉。
自己倒霉,苏九歌就会出现。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日还好好的,苏九歌却忽然失踪了,她一方面告诉自己,他向来如此,一方面却又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从前问过你,是不是喜欢苏九歌,你说你喜欢的是那位陆公子,”青灯伫在那里,眼睛直直的看着摇光:“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喜欢的,究竟是谁?”
摇光张了张嘴,好久才道一句:“……对不起。”
“你……!”青灯气急,把脚一跺,摇光道她生气的厉害,想要后退一步躲开,却不料一下子被青灯抱住,“笨死了!笨得没法治了!摇光你这个大笨蛋!你怎么总喜欢口是心非!明明在意的要死,为什么要说不在意!明明喜欢的要死,为什么要说不喜欢!你是个笨蛋!大笨蛋!气死我了!”
“你不生气?”摇光不料她这样反应,她以为当她表明心迹,自己和青灯的这段情谊便要毁了。
“气死了!”青灯没好气道:“你这样的性子,不是把自己气死,就是把别人气死!”
摇光颤巍巍的,回抱住青灯,闷闷的笑出声来。
“你、你笑什么?”青灯看她这样,更加生气。
当然是笑你啊。
摇光心里一片柔软。
“你真的,不觉得那些纠缠九公子的女子讨厌吗?”她有一日问青灯道。
青灯横了她一眼,理直气壮:“我才不要做那种为了一个男人和其他女人争破脑袋的庸俗女人,将心比心,我爱他,旁人也爱他,人家的爱不比我的少一分,我凭什么冷艳高贵甩她们脸色。”
“谢谢。”
摇光的声音低沉婉转,青灯听了一怔,纳闷道:“嗯?”
“谢谢你,青灯。”
绛薇阁内。
君无端缓缓的将一幅卷轴展开:女子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幽幽的望过来,眼神带着笑意。
……带着笑意。
那是苏沐言成为皇帝后,第一次对他笑,不似平常的厌倦神色。
因为他的旁边,站着阿九。
“过来。”她对他说道。
还不待自己移步,苏九歌便走上前去,唤了一声:“娘亲。”
她不许苏九歌唤她母后,唤她娘亲。
亲疏立分。
所以,他一直对阿九好,因为他对阿九好,只要阿九和他在一起,母后也会对他脸色好一些。
可是后来……
君无端想到后来他与苏九歌的生疏,大半是因为陈摇光而起。
她凭什么?
“让开、让我进去!”忽然,门外有人大声喧哗。
君无端眉头一皱,他自然听得出来,声音是真妃的。
底下自然拦不住她。
真妃进来的时候,眼底已现疯狂之色,看到君无端在看苏沐言的画像,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君无端你这个骗子!”
他没料到她这样指责,但想到太医说的有关孕妇的些常识,也并未做解释,只淡淡的道:“真真,不要闹脾气。”
“我闹脾气,我怎么闹脾气,我不该闹脾气吗?”真妃走到他跟前,指着画像道:“君无端,我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你却想着别的女人,你明明说过以后只有我的!”
“真真,不许对先帝不敬!我今日可以饶过你的过错,以后不许再犯。”
“先帝?你有把她当先帝吗?”她在自己寝宫的时候,就知道了,思茜那个贱人被禁足也就算了,终日在那个摘星阁弹琵琶,今天终于把君无端勾过去了,结果君无端一出思茜那儿就又来了绛薇阁:她怎么没杀了她!她就知道,只要思茜还在,君无端永远忘不了苏沐言!
姐姐的死,父亲的辞官,后来的冷落,一切一切,皆因思茜而起!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她只觉得心里有一腔火,怎么可控制不住,忽然,她一把抓起苏沐言的画像!
“嘶——”
世界上竟然有这般动听的声音。
她唇角露出一抹笑,手上越发用力,一下,两下,三下……直到画像成为张张碎片,她还觉得不够,蹲到地上捡起来,继续撕它。
……这就像一个神圣的仪式,她终于破除了苏沐言对他下的诅咒!
君无端在她第一下的时候,便已经彻底怔住,所以没来得及阻拦,待他想阻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真妃的眼底都是疯狂之色。
她明明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肚子显怀,却跪在地上,将宣纸一张张捡起来,一张张撕碎,最后失力一般,靠在桌角,对着君无端咯咯的笑:“君无端,你杀了我罢,我不想活了。”
“……滚!”
真妃微微晃神,他从未用这样阴寒的语气对她说话。
“给我滚!滚出去!滚——”
真妃心里痛极,口中却继续咯咯的笑。
……只有到了这种时刻,才知道,一个男人,心底爱的,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