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有没有手段不知道,思茜倒是真的有些手段。
没多少日子,君无端真的借了个名义,把她召回宫中。
摇光哭笑不得,她这一趟清苦算什么?
回了凤栖殿,除了呵一口气能结霜,什么都没变。摇光收拾妥当便立即吩咐下人燕窝鱼翅端上来,这两月吃素吃的,她脸都绿了。
末了又让颦颦为她绾了个好看的发髻,热泪盈眶!
真妃在她的飞霞殿里安心养胎,每一口进食补药都是验了又验,摇光都替她累的慌,这才一两个月就如此心力交瘁,剩下的八九个月可怎么过。再说下药啊故意绊一跤导致流产之类的老桥段,那是上一辈的宫斗戏码,现在谁还那么蠢搞这些名堂。
别说,还真有蠢的。
君无端又因此把摇光训了一顿,说她一个堂堂皇后,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好,这还算小事?摇光无奈,管天管地,她能管得了人心恶毒吗?她要是能操作人心,也不用这么憋屈的过日子了。
最后摇光直接呛君无端,反正真妃有了身孕,不能承恩,与其面对后宫诡谲,不如回家里一趟,安心养胎。
君无端还真的答应了,还要摇光一起跟着,胎儿有什么问题,她来承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摇光抓狂,肚子在真妃身上长着她怎么护得住?这人是把她当万能钥匙,想开哪把锁就开哪把啊?被怨鬼附身了吧,脑回路不正常。
另一方面,摇光以为真妃会怨她自作主张,没想到得了消息她竟然立即吩咐下人收拾准备行囊,摇光纳闷,问她不怕思茜在宫中的地位更加牢固,真妃不屑的冷哼道:“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她竟然知道?摇光不得不对这个妹妹大为改观,想想也是,当初自己很傻很天真的时候,她就因为绛薇阁掩面泪奔了。
“姐姐你也别装模作样,你这么水晶剔透一颗心,恐怕也早看得通透。”真妃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肚子,“那个思茜,只凭着一张与则然故人相似的面貌而得宠,终有一天,则然会发现其实她们是不一样的,而他最爱的,还是我……所以在这后宫,你只能依靠我。”
摇光约是在感悟寺里和方丈呆久了。这一番话下来脸色仍旧笑得春风拂面高深莫测,内心早已吐血三升,她忍。
后宫之道,其实就是一个忍字。
自己在忍,真妃在忍,思茜在忍,夙玉在忍,还有那一长溜儿说不出名字的妃子。
除了君无端,哪个不是忍字藏心头,时时划两刀。
不管怎样,虽然父亲每天都上朝,一瓦红墙隔着,一年来他们却是面都没见过。
不知母亲身体可好。
皇宫里,最不缺绫罗绸缎,最不缺美女如云,最不缺美味珍馐,最不缺虚补药膳。摇光借着真妃安胎之名去了趟太医院,顺手牵了几颗千年人参。
空手回娘家不好!
宰相府中,平日里在朝堂上仪表威严的宰相看着宝贝女儿瘦了一圈的脸,大为心疼。“你怎么想不开要去感悟寺。”
摇光撅着嘴哼了一声,表现出一幅类似吃醋又故意不在乎的小女儿情态,“谁让他对那个思茜那么好,我和妹妹这般了,他还不收心,我不要他了……哎呀,都怪爹我一回来就说这茬儿,娘,你快看,我从宫里拿来的,给您补身子用,”颦颦把红色的锦盒递至眼前,摇光作秀似的掀开盖子,“你看,我专挑了大的人参给您拿回来,啊,还有这个赤梢蛇也很有名,还有这个,还有一些首饰,”
一向英明的宰相大人并没有看出自家女儿是在转移话题,没办法,在他心中,他的摇光这么可爱,皇帝怎么会不喜欢!就算一开始错嫁了不喜欢,相处久了怎么会不喜欢!
呃,父母的爱有时真是盲目的好笑,却又十分令人感动。
“嗯嗯,好看,真好看,”宰相夫人也拉着摇光的袖子连连点头,“珠儿啊,为娘可想死你了,”
宰相夫人一辈子富贵荣华,夫妻和睦,唯一的缺憾就是只有摇光一个宝贝女儿,从前不觉得什么,自从摇光嫁了之后,一年难见一次,夫人黯然在房中抹了无数眼泪,现在忽然来了圣旨,两个女儿,呃,另一个忽略不计,要回来住几月,当真是雨霁初晴,分外明媚。别说摇光什么都没带,一只蚂蚱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她也要小米麦子好好的养着。夫人拿出帕子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其实,你人回来就好,娘我又不是没见过这些,”
“这是我的心意,怎么是那些无情的东西能比的,”
“怎么,你爹的就是无情的,”
“爹的情怎么能和女儿对您的情一样,”摇光掩嘴看着早就合不拢嘴的宰相大人,“你说对吧,爹,”夫人眉开眼笑,一家人很开心。
由此可见,摇光在父母面前的撒娇本领,非一般子女能及。
待摇光再想起真妃的时候,周围早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小婢这才开口道真妃看着老爷夫人小姐啊不,是皇后娘娘三人叙旧太过动情不忍打扰,独自回沁岚圆见三夫人去了,
嗯,摇光淡淡的点点头,也没说什么。
在宫里她忍着真妃,在家里可就要转个箭头方向了。
想必真妃现在也是忍字一把刀,心中划两道。
唔,心情不错。
可惜没好多久,真妃又闹出事端来。
当下人告诉她真妃忽然腹痛不止的时候,摇光身上能起寒毛的地方“刷”的一下全都竖起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茶盏领着一群御医去看她,结果诊断出来真妃只是吃多了寒食,小腹有些不舒服,并没有影响胎儿。
摇光脸都绿了。
这人是不是不折腾折腾她心里就不舒服。
“姐姐这么担心做什么,这个孩子我有多看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真的是意外,吃的太得趣了,忘了适度。”真妃不理会摇光,温柔的抚摸着肚子,从摇光的角度看来,那一低头,竟是说不出的温柔。
摇光正松一口气,想自己多心。
“正如同姐姐一回来就与爹和夫人亲热,忘记我这个妹妹似的,亦只是太得趣了……”
语气幽幽,恍若鬼魅。
“唉……”
三味居内,摇光双手托腮,两眼涣散的看着正在说书的老人家,板木一拍,道一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样就完了?
她左右看看,众人皆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只有她魂在天外。
都是被真妃闹的。
入宫之前爹如何冷落她也不见反抗一下,这下可真应了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最后的摇光确定孩子没问题,和真妃实在没共同话题,就在她幽幽的叹息中飘出门,来三味居听书来了。
居然拿肚子里的孩子开玩笑,明明在宫里紧张得不得了……咦?对面的人怎么看着有几分眼熟?
摇光原本心里想着东西,眼睛只是随意往周遭飞舞了那么几眼,不料竟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白色的衣衫,乌黑的头发,秀气的如同女子一般的容貌……
“恩公?!”她瞬间反应过来,抱着小狐狸就走了过去,“恩公,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陈……珠儿。”
白月正在仔细听书,忽然被这唐突而来的美人吓了一跳,随后看着女子怀里的狐狸亦想了起来往事,眼眸波光流转,“原来是珠儿姑娘。”
摇光觉得受宠若惊,“事过一年,恩公竟然还记得珠儿。”
“这样说来,白某是否也应觉得荣幸,被佳人记挂了一年。”
汗,她不是佳人,摇光有些汗颜,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黑线,眼睛左右瞅瞅,转移话题:“青灯妹妹没有和你在一起?”
“没有,她亦有自己的事。”白月微微一笑,“白月代青灯多谢姑娘挂念了。”
一来一往,全都是些客套话,摇光有些失落,却也不知道在失落什么,她以为对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理应十分亲近才对,没想到对方这么冷淡。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巴巴的贴上去。
心中刚刚萌生了去意,却听白月道:“珠儿姑娘是否还在表姐家中借住?”
“呃,没有……”摇光不想撒谎,当初因自己身份特殊故而隐瞒身世是一回事,如今……她摇摇头道,“我成亲了,夫君是这里人。”
这样说不算错吧。
白月听到这话一怔,不过很快的掩饰过去,站起身来向她一躬身,“果然是一别经年,世事变迁无常,白某刚才在称呼上多有得罪,还请陈夫人海涵。”
“……”陈,陈夫人,摇光仰天,泪流满面!珠儿姑娘,陈夫人,这是多么大的对比!公子!其实你叫我珠儿姑娘也没有关系!我还是个姑娘家!
可是她能这么说吗?当然不能!
摇光如置瑟瑟秋风中,说话都带着小颤音:“没,没关系,其实不过一个称谓代号而已,如同公子永远是珠儿的恩公,珠儿,也永远是恩公的珠儿,”
嗯?怎么这话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她继续抖:“恩公,如今日已西斜我,”我想回家,修补因你那一声“陈夫人”碎了一地的玻璃心,可话还没说完,白月便截了去,“我自知不该赖着夫人,只是……”白月眉心一簇,似在烦恼。“白某有一些小事,希望夫人能够帮忙……”
只要你不再唤我夫人,天大的事都是小事。摇光一脸凄楚的看着毫无自觉的白月,“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如有所遣,珠儿自然义不容辞,哪里有帮忙这一说。”
“如此,便有劳夫人了。”白月再一躬身。
其实不劳。
白月求摇光的事很简单。
他这次来帝京,却是为了一样东西,腊月盛开的白梅花。
按说这东西哪个地方都该有的,偏偏在东璃,是件稀罕事物。
举国上下,禁种白梅——当年的太祖如是命令。
据说这命令也是和一个女人有关,当年,太祖皇帝最爱的一个叫梅妃的宠妃,生下来时眉心就有五瓣梅花一样的浅色胎记,不可方物的一妙人,最喜欢白梅花。可惜天妒红颜,红颜薄命,两人正是情浓时,梅妃一命呜呼,都不给太祖皇帝一个思想准备,香消于天地之间。更据说,梅妃去的那夜,太祖皇帝在书房批了一晚上奏折,第二日挥手下令:举国上下,禁种白梅。
这话不知伤了多少文人雅客的玻璃心,一时间咏梅之诗垄断了整个诗词行业。
可是凡是总有例外,太祖皇帝狠得下心砍了全国的白梅,也狠不下心砍那梅妃生前住着的寝宫里的,她亲手种的那一棵。
仅此一棵,当真是举世无双的风姿,遗世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