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摇光琢磨,白月之所以拜托她为他折一树白梅,理由如下:一、摇光是当朝侍郎薛明谦的内人的表妹。二、薛明谦是内人据说是皇后出嫁前的姐妹。三、皇后住皇宫。递推关系,相当于皇后在自家后院溜达一遭,轻轻松松就可以把他白月寤寐求之的当年梅妃亲手种的白梅搞到手。
其实还不是要自己去……
摇光觉得说谎真是一件做不得的事,说了一个,就要说千个百个去弥补第一个的漏洞,还平白多了那么多绕弯曲折。
后来摇光寻了个理由回宫一趟,把白梅胁在大氅里,偷运出宫,送给白月。
白月虽未明着表示,眼角眉梢倒是挺高兴的,摇光便借机问道:“不知公子要这白梅到底是何用处。”
如同摇光受不了白月称呼她为“陈夫人”,白月对她的“恩公”也很感冒,最后商量来去,在公子,白公子,公子白三者之间,摇光选择了公子这个称呼,白这个姓氏比较,呃,比较白。
白月约是有些高兴,摇光一问,便也没瞒着她,大致说了一下。
原来白月是名大夫,他此次来帝京,却是为了研制一种叫“冷香丸”的东西。
起因还是因为青灯姑娘。
据说她一年前第一次随着白月远门,长了颇多见识,也见了不少美人,然后,青灯郁闷了。
凡是她遇见的美人,包括当日的摇光,无一不是身上总萦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气,特别有感觉,这才叫美人!可是闻闻自己身上,除了皂角的味道,什么都没有,难道她不算是一个美人?!青灯眼睛红了,扯着白月的衣角撒娇。“白月,你想个办法嘛,也把我身上弄得香香的,然后再出去闯荡,别人还没看见我的脸,就闻到我身上的香,啊啊想起来就好带感!”
白月先开始是没理她的,没想到这块膏药就这样贴上自己,最后实在缠得受不了,答应她的请求,给她做一枚“冷香丸”。
唔,暂时是取这个名字,有更好听的再改。
“所以,你这一年来走遍了大江南北,就是为了采集冷香丸的材料?”摇光不可思议的看着白月,“春天的白芍,夏天的白荷,秋天的白芙蓉,冬天的白梅花……”
“还有第一场春雨时接的无根水,第一场秋霜凝的花上露。”白月补充道。
“跪了。”摇光拜倒,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白月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夸你有耐心,”摇光慌忙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掩口一笑,“其实,你还缺一样东西,”
“哦?”
“女子的一滴伤心泪啊。”故事不都是这样说的吗?唯有情的参与,才能研制出好东西。
白月好笑的看着摇光,“谁说的?”
“说书的。”
“你信?”
“自然是信的。”摇光眼睛一眨,十分俏皮。“女儿家嘛,最信这些腻腻歪歪的浪漫道理,明知道是假的,还是痴。”
白月摇头,没理会她,继续将梅花瓣一瓣瓣扯下来放入一个小罐子里。他的侧面也很好看,摇光心想。可是没有苏九歌好看,在心中又补充了一句。
苏九歌。
她忽然想起自己当初曾在白月面前……好丢人!
昏迷叫苏九歌的名字什么的。
当时白月当她是个怀春少女也就算了,现在,他知道她已经成亲了,啊啊老天给她一卷席子埋了吧,
“好了,这次真的有劳珠儿了。”将所有的花瓣摘下装好,白月回头,原本带着笑意的容颜瞬间滴了一颗大大的汗,“珠儿你,”
怎么表情又梦幻又痛苦的,两颊一片红绯。
“呃,呃呃!”摇光瞬间反应过来,假意咳嗽了两声,正色道:“没事,最近家中有些烦恼,我千头万绪,走神了一下,抱歉。”
“……”家中烦恼不应该是这个表情。
在白月明显不信的眼神中,摇光越抹越黑,越黑越抹:“呃,是我妹妹身体不大好,最近还使劲儿折腾自己,”
“身体不好更应该爱惜自己才对……”更不信。
原本只是白月的一句敷衍话,没想到摇光听完两眼一亮,双手击掌,“对啊!我怎么没想通这点!”
“?”
“白月,你绝对是我命中的贵人!第一次救了我,这一次又救了我!”摇光眉开眼笑,哈哈,她终于找到对付真妃的法子了!
身体不好,就更会珍惜自己。
真妃明明在宫中那么小心看护,却在宰相府里来这么一出,明显是仗着年轻健康就是本钱,闹给自己看,摇光和白月告辞之后回到家中,立马就召来一位名唤李铮的御医,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在他耳边一说,来人唯喏应从,躬身退下。
其实也不是什么精明法子,只不过让这位李御医半夜敲真妃的门,告诉她,其实真妃娘娘您身体一直不好,体质极难受孕,虽然这才刚几月未看出端倪,微臣却觉察出娘娘心跳却较平常孕妇快一些,此乃不详只兆。
果然如摇光预料的一般,真妃大怒,一茶碗磕在李铮脑门上,“荒谬,本宫的身体怎样,本宫自己会不知道?”
李振被茶叶泼了一脸,眼睛也不眨一下,“微臣今天所言所为皆是为娘娘着想,说句大逆不道的,娘娘入宫四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事关重大,娘娘心中也该有杆秤。”末了把头一扭,“微臣刻意向上头隐秘娘娘的身体状况,无非是不想他人借着这个名义打娘娘腹中胎儿的主意,作为一个大夫,心存仁慈,后宫之中有太多的牺牲牵连,最可怜的却是那些还未出生就遭到迫害的婴儿,娘娘,微臣不过一条贱命,可是娘娘肚子里的孩子……”
一提到孩子,原本怒气冲冲的真妃蓦然没脾气了,瘫在椅子上,思虑良久。
李铮也就那么跪着,一副忠臣模样。
最后细节如何,李铮也没向摇光仔细汇报,可结果却是好的,真妃果然相信了这一套说辞,第二天就向摇光把李铮讨了去,做她的主治大夫。
摇光觉得很圆满,去三味居听说,再没有走神过。
这一日,说书的正讲到赶考的书生路过荒郊,一场雨耽搁了行程,不得不住在路过的一家农户里,农户的妻子美貌如娇花,书生看她入了迷,没发现镜子里的,是两具尸点斑斑的骷髅……
“娘,小、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声音响起时,摇光正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得入戏,不禁感叹,她家颦颦也算有一副好嗓子,聒噪起来怎么这么烦人。她气冲冲的把瓜子皮儿往桌上一扔,皱眉,不高兴道:“怎么了,难道又是真妃折腾出什么事端来了?”
“不是,”颦颦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是黛夫人,是黛夫人出事儿了,”
如黛?
摇光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似被一颗闷雷砸懵了,如黛出了什么事?
其实这一年来,摇光之所以不敢见如黛,还是因为那个叫什么的婉儿的事故,她怕她责怨她。
她还记得碧绿的草坪上,那个拿着纸鸢笑着向她迎来的小女孩子,珠儿珠儿喊得毫无芥蒂,慢慢的,变成了少女模样。
隔着珠帘,鬓影钗光,环佩叮当,眉目顾盼间,唱一曲《凤求凰》。
可不知道何时,明艳的容颜上添了愁苦。
人生最无奈不过一场风月债,还不清,理还乱。
摇光料定颦颦慌慌张张,事情必定不小,可是也没想到会大到这种程度。
谋杀亲夫这四个字算多大的罪名,没几个女子担得起。
青色的身影静静的站在屏风外,轻纱舞风,里面的影子更显得单薄可怜。
房中的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两眼莫名的看着摇光,笑得苍白无力,“珠儿,你也来看我。”
“如儿……”摇光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是不是要说,当初如果你不把那小婉逼上绝路,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对不对?”苏如黛又是哭又是笑:“何必愧疚……其实,其实我一直是骗你的,珠儿我一直在骗你,其实他待我并不是很好,至少没有我同你说的那么好。还记得你从前带我去三味居听书吗?书本里说良辰美景奈何天,说赏心乐事谁家院,说朝飞暮卷,云霞翠轩。我原以为,情爱最美不过如此,却原来,做妻子不是这么一件容易的事。”
“还没嫁的时候,就总听那些女儿家说,做妻子难。嫁的人未知,恩不恩爱未知,夫君前程未知,自己是否命薄未知……当时在想,我苏如黛要家世有家世,若嫁了人也不必为这样柴米油盐发愁,天天他吹箫,我弹琴,恩恩爱爱便是一生一世。”
凄苦的容颜渐渐变得雪白,声音也颤抖起来,“原来,一切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我以为小婉只是他的一场意外,是路过的风景,没想到他居然对她认了真……”
一滴泪珠子从眼中跌落了出来,沁在了绣满山茶花的广袖上,顷刻之间不见了踪迹,“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如那个女人,我以为我的心胸已经够宽大原谅了他,没想到却是他不原谅我!宁可花眠柳宿,也不再看我一眼……”
“你这又是何必。”摇光明知这句话苍白,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她轻轻的走上前去揽住如黛单薄的身体。“你这又是何苦。”
“是啊,何必,何苦……可是我偏偏……”生了怨愤。
摇光没有再说话,就一直这样揽着女子。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愚美亡此,谁与独处。”叹息一样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无声。
走出薛府,日已西斜,摇光看着街上的车水马龙,相较于府上的清冷,晃眼的很,谁家的相公停了了脂粉铺子前,羞羞怯怯的买了一盒说回家给娘子用,卖混沌的小娘子从怀中掏出块素色帕子,笑着擦拭着掌勺的相公满是汗液的额头,稚嫩小童使劲儿挽着妇人的手摇了又摇,一句娘亲我要,说的软软糯糯,任谁也要心软,却偏偏被身旁的男子打了回去,神色严肃道,小心亲肚子里的弟弟。
化不开的浓墨,也不知道是假意还是真情。
“嗷呜,”小狐狸蹭蹭摇光的胸闷,摇光轻轻的摸了它两下,原来如黛一直和自己一样,受尽了委屈,却从不对彼此说,让对方以为自己过得好。
今日的如黛和薛明谦,是不是明日的自己和君无端?
摇光忽然觉得头疼,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想开点,假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也……
绝不会手善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