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摇光值得欣慰的是,所谓的出家,也只是削了一缕头发而已。她还真怕寺中的那些和尚看她不顺眼,三千烦恼丝全剃了那得多悲剧。
小狐狸一直在她的怀里,左瞅右瞅,似乎对这个新环境很好奇。
摇光大为心疼,当时只想着要把它带在身边,却忘记了寺院里是要吃素的,这畜生那么喜欢鸡翅膀,这一年怎么受得了。
摇光真真小看了小狐狸。
当第二天它四蹄欢腾的捕了一只麻雀回来,她再也不为它的吃食担心了。
果然谁都比自己有才啊,她连只畜生都比不上,君无端一句话,她连反驳都不能。
她终于明白当初的沐言皇帝为什么要一步一步费尽心机爬到顶峰,受制于人的滋味并不好受。唔,若是她有那个本事也把君无端杀了,也去龙椅上做两天玩玩。
“哎呀,怎么会有这样的怪念头。”摇光四指弯曲扣了扣脑门,真是被君无端逼得差点跳墙。
寺中的僧侣对她十分客气,安排的房间幽雅别致,十分干净。笔墨纸砚,古琴琵琶,一样都不少,看了这房间曾经让人住过,摇光这般猜想,却没有问出口。从前是谁没干系,反正这一年风水轮到她了。
日子比平日过的更加艰难,摇光果然是乌鸦嘴,没了服侍她起居的颦颦,当真连头都梳不好,反正也没人瞧,瞧她的都是和尚,摇光也不在意的将头发纥起,再插一根乌簪,眉不画,妆不打,只在唇上摸一层淡色的胭脂,别说相较于平日的贵气逼人,更有一种淡静婉约之美。
可惜也只美给每日要抄的经书看。
“抄经抄经,除了这个,就不能让我干点别的吗?”摇光把毛笔放下,叹息得看着正在地上逗弄着麻雀的小狐狸。
刚才它衔进来的时候,麻雀已经半生不死了,它偏偏不吃,两只前蹄扒过来扒过去,围着麻雀转圈圈,仿佛对方颤巍巍的眼神和挥不动的翅膀取悦了它,尾巴的毛都炸开了,越发逗弄得开心。
摇光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小麻雀,狐狸是君无端。
明知道死路一条,还是忍不住扑腾翅膀挣扎,反而取悦了人家。
“走,带你出去溜溜!”摇光一把抱住了小狐狸,不管不顾它“嗷呜嗷呜”对着麻雀的方向大叫,出门而去,门并没有关,休息一会儿,那只麻雀应该能飞走吧。
摇光抱着狐狸毫无目的的这里转转那里转转,如今已然快入冬了,落叶飒飒铺了满地,摇光抬头,正看到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和尚在拿着扫帚扫地。
“喂,小和尚,”终于见到一个大活人,摇光有些高兴,走上前去准备和他说两句话解闷——在这个寺院里,每天除了抄经书就是面对主持那张老脸,也不觉得累,开了挂似的文绉绉和自己拽什么无生无死无众生相,摇光面上笑得云卷云舒雨淡风轻,内心暴力马赛克目不忍睹。
谁知道正在细心扫地的小和尚一看到摇光,“啪嗒”一声扫帚扔到地上,倒退数步,一脸害怕的看着摇光,“你,你不要过来,”
小眼神儿那叫一凄楚,仿佛面对暴徒的良家妇女。
“嗯?”摇光左右瞅瞅,四周的确只有一个自己,没有其他人,那么,这个小和尚躲的是她?
为什么。
“方丈说了,女人都是老虎,千万不要让她近自己身,你,你不要过来,我长得不好看肉不好吃,”小和尚摇头摆手,仿佛眼前真真站着一只老虎,在对着他流口水。
摇光:“……”
“你不要这样看我,我的肉真的不好吃,呜呜,”看摇光沉默不说话,小和尚当真以为她在想怎么吃自己,居然给哭上了。
摇光望天,十分无奈,她还没哭他哭什么!
可是还是耐心的问道,“女人是老虎?这话是谁说的?”真有才。
“是我们方丈,呜呜呜,”
“什么时候?”
“我下山化斋的时候说的,呜呜呜,”
“哦,这不就对了,方丈只是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我是山上的,不是老虎,我不吃人。”
“诶,”小和尚抬眼水光朦胧的看着她,“对哦,你不是老虎,你是妖精!”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老虎!
“……”怎么又扯到这个上面了,摇光跪了。
“狐狸精姐姐,你长得真好看,你怀里的是你的真身吗?”小和尚泪痕犹在,一脸天真,无懈可击。
“……不、不是。”
“那是什么?”
“其实……”摇光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片落叶应景的在她身后打了一个旋,飘然落下,好不萧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只记得自己一睁眼就在这荒山之上,若干年来肚子又空又饿,吃什么也填不饱,小和尚,你看起来又甜又香,或许吃了你,我就不会饿了吧……”摇光幽幽的看了他一眼,“都说出家人宁愿自己入地狱也不愿他人受苦,你可以,让我吃你的肉吗?”
“救,命,啊,”顿时,原本被摇光迷得晕头转向两颊绯红的小和尚撒开脚丫子头也不回的跑开,边跑边大声嚷嚷,“师傅,师叔,不好了,后山真的有吃人的妖精啊,”
“……”这他都信?摇光再次跪了,低头看看怀中的小狐狸,撇了一张嘴巴耷拉着耳朵,似乎为刚才没玩够那只小麻雀不开心。
算了,一个两个都这么没意思。
她还是回去抄经算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摇光现在不用照着书,也能一笔一划分毫无差的把《心经》写出来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镂空的繁复花纹沉淀在宣纸之上,飘飘渺渺,摇光觉得恍惚,竟有一种刺眼的感觉。她站起身来,打算将桌子拖到暗处,结果一不小心,原来摆放在桌上的笔筒“啪嗒”一声滚到了地上,里面的毛笔啊卷轴落了一地。摇光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去捡。这些东西并不是她的,摇光住进来,一切都齐全妥当,她也懒得打理,放置到另一个地方,凭这么摆着,后来无事抄经,正好用用。
稀稀落落散了一地,摇光一件一件的将它们拾起来,或许是时间久了,有一副卷轴的带子松了在摇光碰着的时候霍然断开了,摇光一怔,那应该是一副人物肖像吧,虽然没完全散开,一角却露出半截肩膀与胳膊。
就像鬼迷心窍一般,摇光放下怀里东西,展开了画卷。
然后,她怔住了。
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女子。
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以翰墨为香。
声音没听着,诗词歌赋没见着,香气没闻着,可是其他的,却是占全了。
只是从一幅画。
摇光叹息这样的女子才称得上“绝色”二字,只见她怀里抱着一张琵琶,黑发如瀑,带着笑意幽幽望过来,摇光看着看着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这幅画太精致,画中的女子仿佛活着一般,真的冲着自己在笑。
而且,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好像,在哪里见过……
摇光恍惚的想,“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肠断。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她轻轻的读出来嵌在肖像旁的诗词,“君则然于……君则然?君无端?!”
仔细瞧,赤色的印章可不是君无端的。
她吓得差点把手上的画像扔在地上,终于明白为什么看着画像上的女子眼熟。
虽然只有五分相似,且气质差别太大,以至于摇光第一眼看她的时候没认出来,可是现在再看,这女子分明和摘星阁里住着的思茜……
不是她像思茜,而是思茜像她。
“难道,这个女子是君无端从前的旧情人?”而且还是爱而不得的?摇光胡乱脑补出一些故事,或许她是君无端的某个妃子,两个人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最终悲剧收场,君无端一直忘不了她怎样怎样,对了,其实她一早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最开始是在绛薇阁,那个时候真妃也在,梨花带雨的说了一句:“君无端,你骗我!你说过你再也不会去那个地方!你的心里果然还是,”
当时记得自己还纠结了半天来着,爆料一半太坑人了。
“是这个画像上的女人吧?”摇光再次把画像上的题诗读了一遍,“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看来,思茜也只是一个替身,君无端真正喜欢的,应该是这里的这个了。”
相见见不着,想放放不下。
那他对真妃呢?
真妃可是与这个女人没半点相像,君无端是凭着什么宠了她那么多年?
“哎呀,我又不喜欢君无端,纠结他的这些个感情做什么,谁管他是人渣还是情圣!”最后的最后,摇光把自己也想糊涂了,两手抱头,“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浮云浮云,什么都是浮云,不许想了!”
唉唉——连佛祖也救不了她那颗八卦的心了。
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抱着画像,见方丈去了。
“是当年的沐言皇帝。”一句话,摇光华丽的喷了。
这,这,这画上的女子,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沐言皇帝!这个世界玄幻了!摇光小灵魂拔凉拔凉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原来是禁忌恋,
说起来当年的沐言皇帝,真是十个君无端也比不上,贤明得不得了,她在位的时候,东璃基本没出什么茬子。
但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当年的选太子一事。
沐言皇帝如前文所说,一生未得帝王的宠爱,也没个子嗣,所以太子之位,一直空悬着。直到有一次,沐言皇帝的一个近亲犯了错,她理直气壮的道:我知道是我侄的不对,我就是偏袒他你们能怎样。朝堂走巷,谁都知道是哪边的不对,可却生生的看着恶人逍遥法外不敢吭声——皇帝都明着偏袒了,还能怎么样?再说这事儿也只能怪受害者倒霉。就在这时君无端站了出来,公开和沐言皇帝叫板,誓要还受害者一个公道,还指着沐言皇帝的鼻子把她哽了一顿,当时人人都觉得君无端要悲剧,换了别人还好,你这个先帝的儿子不安安分分的,这不是自己找死吗?没想到跌落了众人的下巴的是,听了他一席话的沐言皇帝居然笑了,对君无端很是满意:“很好,我要的就是这样敢于反抗我的人,从今日起,你是太子。”
一句话,君无端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沐言皇帝死了之后,就直接没人能约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