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
别致的书店醒目得立在宁远海滨广场,它的周围是大大小小的泉眼,每晚七点准时喷泉,借着灯光琉璃更是气派非常。
书店的背后是一处广阔的海滩,在这个海滨城市这里是声名远播的美景之一。
书店分成两层,墙壁四周直到棚顶都是书柜,旋转楼梯蜿蜒向上,中国剪纸艺术在楼梯设计上一览无余,镂空雕刻窗上的花草生动鲜活,阅读区的桌椅皆是古色古香,休息室屏风上的美人栩栩如生……
市里的人纷纷猜测书店老板是一个古典韵味十足的女人。
只是见过她的人却寥寥无几。
两年前筱雅跟楚铭去西南支教,路过一处寨子的时候听见茅草堆里呜咽的哭泣声,或许是本能的害怕,或许是心中的希冀,等筱雅撩开帘子的时候里面的丫头大喊了一声“妈妈”。后来,她就收养了那丫头,取了苏菀这个名字。苏菀整日缠着她不让她走,她也不放心苏菀一个人在家,所以来书店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这天傍晚时分,方筱雅好不容易带着苏菀来了一趟店里,走进阅读区打算给小苏菀讲故事。无意间她瞥了一眼屏风,屏风角落处题了一句话:“抱憾终身,愁丝万千抵不过万丈红尘;古浪滔天,霜落无涯也不及芳华易逝。”
这是去年冬天她从天桥上求得的素笺题句,题联人老态龙钟,她与他聊得投机,多说了几句,问起了名字,那人摇头晃脑也不清醒答应,只说了一句:“竹木生平地曰林,海湾出浅水为蓠。”
她立马问:“您是林蓠先生?”
老人闭眼用素笺写了这句话递给她:“非也,非也。”
她双手接过,再转头林蓠先生已经不见了。
她一直相信这话里暗藏玄机,之后书店开张,她特地请人将这行字镌刻在了屏风上。
屏风背面是她当年和苏暮哲拍的婚纱照,她每每来到店里都缩在这处角落盯着照片上的两个人,那时候以为会一辈子,会一生一世,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惜,真应了那句题词,抱憾终身,终身是多久?最多不过百余年,眨眼间就过去了,唯有心知道到底有多煎熬。
“老板。”
招待员从远处冲她挥挥手。
筱雅示意她进来。
“最近您不在,有位先生选了咱们店拍结婚一周年的婚纱照,我答应下来了,定了租价,他们正好今天拍,拍完了就走。”
怪不得刚才进来的时候外面那么多看热闹的人,筱雅点点头,“在哪呢?既然是拍婚照就不要租金了,我去告诉人家。”
她说着站起来顺着招待员的指引看过去。
远处柜台旁站着一位衣冠楚楚的男人,他的额角有一处深深的伤疤,即便有刘海儿遮挡还是能看清楚。他的身边跟着一位年轻的女孩子,笑起来跟她倒有七八分相似,女孩子踮起脚尖替他将褶皱的领子翻出来,这一翻脖间佩戴的银色链子也跟着滑了出来,穿在链子上的戒指散发着耀眼的光。
她定在原地怔怔地出神,她认得出他颈间的戒指。
这一刻,像梦一样。
男人看见她也是一愣,随即走过来友善地伸出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刺痛了她的眼:“你好。”
她强忍着眼眶里要溢出的泪,“好久不见啊。”
记得许多年前,她还是隐姓埋名的杂志助理,他像一抹艳阳出现在自己面前,与今天一样伸出手说“你好。”
如今恍如隔世,一切都变得不再一样。
他笑了笑:“真是好久不见啊,孩子都这么大了。”说着摸了摸小苏菀的头发。
筱雅在心底苦笑,他以为她嫁给楚铭了吧,或者他忘了她不能有亲生骨肉,这么多年她成千上百次跑医院,明知无法挽回还是乐此不疲,当大夫一次次摇头叹气的时候她就像是掉进冰窖里,这些年她已经尸骨无存。
如果她可以重新获得做母亲的资格,她一定选择重新返回他的身边,哪怕到时候他不要她了,肆意践踏她,不在乎她,都无关紧要。可是,她没有,上帝没再眷顾她,上帝一直都不曾眷顾她,给了好的统统收了回去,连最好的苏暮哲也只有一次机会而已。她可以不做母亲但是不能自私的剥夺他做父亲的权利。
她望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他们俩个手握着手,头靠着头躺在床上,外面月色高照,他把她护得紧紧的,她恍惚间觉得那样暖的胸膛比什么都可靠,可是结婚的时候她还是说了气话,到最后连他都不信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他不信了,她却付出了真心。
这么多年,她无事的时候就会来书店,坐在这里看着当年的婚纱照,婚纱照泛了黄,残了角,她就请人重新装裱。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想不通婚书在爱情中的地位,爱不爱跟那一张证明有什么关系?即便毁了也无法解脱爱的桎梏。
这么多年……好像来世那么久,六年,足矣改变不少事情,就像他身边的女孩,那个位置本该属于她的。
晚上,海浪的声音传来,她支开了所有员工,独自留到了很晚,她推开窗,闻着清新的海风,她听见楼梯口传来哒哒的声音,身后一暖便沉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
六年了,她始终忘不掉。
“别这样。”她紧.咬着.下着嘴唇,使足力气挣开他。
苏暮哲用双臂狠狠嵌着她:“为什么不回来?我等了你五年,当年我拼命去机场追你,差点死在路上,哪怕我千错万错你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我?你明明知道我什么都不在乎,孩子没了就没了,只要有你就够了。”
“够了!”她真的不想哭,她哭得太多了,没力气再多掉一滴眼泪了,“当年的你在乎的东西太多了,心里已经没我了。”
当年他不懂她的重要,生吞活剥要一石二鸟,最后才知道人不能太贪心,得了一样必定失去一样,结果他失去了最不想失去的。
他牵着她的手下楼,沙滩上的细沙缠绵无尽,海风卷起她的裙摆,他脱下衣服披在她身上,“结婚照,我记得当年你没带走。”
当年她什么都没拿走,筱北送回来的她不是丢了就是全数退回,只是结婚照她后来求海星用相机拍了一张,洗出来并不清晰,所以她才敢明目张胆的挂在店里,每每有人问这是不是沧澜的苏暮哲时,她都打马虎眼说只不过长得像罢了。
她傻笑不去回答他。
他们沿着海岸线走了一夜,她心里不忍问:“我们不应该这样一起出来的,她才是你的妻子。”
“我的妻子只有你一个!”他辩驳。
她笑着沉默不语,原来这份婚姻又是虚名一场。
后半夜气温低下来,她瑟瑟地缩在他怀里,困意袭来,她悠悠地说:“年轻太鲁莽了,错过了你,错过了我们的孩子,要是重来一次会不会不一样?可惜……再也不能了。”
梦里,她回到了他们结婚那天,她故意摔碎杯子弄伤了脚,他吃力地背着她,她心里虽然还在生气却敌不过他给的温暖,在他的背上竟然真的痴心妄想着以后如何。他蹲在地上查看她脚上的伤,她看着渗出来的丝丝鲜血,脚被他捧在胸口,心里也跟着暖了起来,每次被他温暖都像是享受了一场日光沐浴。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躺在书店的休息室里,身上盖着他的外衣,房间寂静非常,她四处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阅读区的婚纱照不见了,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这么多年我还是不相信你爱我,即便你真的爱我。”
他是恨她的狠心,可她也有难言之隐,许多事情她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五天后,她收到一幅从沧澜寄过来的婚纱照,照片上的两个人还是最初年轻的模样,彼此相望,含情脉脉。
一个月后,沧澜市举办了一场繁华的结婚周年庆典,男主角接到一通电话后却当场离席,他驱车赶到宁远,可惜人去楼空,那家书店已经转让成了快餐店,整座宁远也没了她的身影。
这一次,他是再也找不到她了。
也对,她已经嫁做他人妇,他也有了该负责的妻子,见面越多心越痛。
后来,筱雅带着苏菀在一座座城市间周转,中途路过沧澜,多少次停在暮晓广场上盯着那扇窗,那扇他办公室的窗,过去,那扇窗里也有她留下的淡雅香水味,如今萦绕着的都是其他女人的了吧。
苏菀多少次问起照片上的男人,她都淡淡地回答:“他本来应该做你爸爸的。”苏菀不理解就眨着眼睛继续追问:“妈妈既然爱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他有他的生活,她也有她的,他已经重新步入婚姻殿堂,无论那个跟她相像的女人是不是他的最爱,她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第三者。
爱情,是一座井,深不可测,它明明是无底深渊,偏偏引来那么多人争相跳进去,
十里搭长亭,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爱,多久都久不过天荒地老,散聚有时,是命也是劫。
能再次相遇,就是最好的结局,至少知道了,他过得还好。
至于,下一次再见,恐怕又要等上六年,或者十六年,希望等到白发苍苍她还能记得那个被自己深深爱过的苏暮哲。
黄昏时分,她喜欢披着他遗留下来的外衣靠在窗台边看夕阳,连白天都要与黑夜对接,故事也是有尽头的。坐到夜深她困意沉沉睡过去,梦里她还是二十左右的年纪,他的额头也没有深深的伤疤,他走过来替她盖一层温暖的衣衫,轻轻嘱咐着:“小心着凉。”
小心着凉,心已经着凉了,恐怕再也温暖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