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山上百草苍苍,离离原上的广袤让人心旷神怡,苏暮哲只身前来,这大好的风景无心欣赏真是可惜。山上雾茫茫的,林海笼罩在一片氤氲之中,放眼望去只能依稀瞧得见轮廓,天上簌簌得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似乎是今年的第一场雨,润物细无声悄悄而来,带着一份通透的干净。
于陌寒浑身解数放出消息要见他一面,他今日赴约而来。
况且,看眼下时局是时候见他一面了。
他身上的汗涔涔得往外冒却无心擦拭,只一门心思攀爬陡峭的山崖,这地方是深山老林荒郊野岭,半个人影儿都没有,看来是被人封山了。溪涧山谷当中有一条废旧的缆车,直通山顶,缆车穿行于悬崖峭壁之间,低头望去颇为后怕,那样高的深渊,破冰的溪水湍急,失足跌落必定粉身碎骨。绕过缆车直奔山顶,前脚刚刚踏上山岩边的石块就听见一阵冰冷的声音:“苏总,好久没见啊。”
苏暮哲自顾自低头整理衣衫,淡淡地应着:“今时不同往日,‘苏总’二字我可承担不起。”
“苏总好胆量!明知道我和方家有过节还要站到对立面做敌人,这地盘上多少企业明里暗里是由我于氏操控,你跟着我的时候不是不清楚我的手段,现在自寻死路可就怪不得我了。”于陌寒话音刚落只听一阵整齐的子弹上膛,苏暮哲站在原地冷笑,抬起头一排黑色西服的枪手各个握着上等的好枪,看样子于陌寒手头的黑色势力并没有完全解散。
“于总,为了我您真是煞费苦心啊。”他打趣的转移话题。
“那自然,当年我提拔你的时候就冲着你聪明的头脑,对你这只狐狸不费点心思怎么行。”于陌寒大笑两声挥了挥手,身后的枪手纷纷鞠躬:“苏总好!”
苏暮哲走过来随意抽出一把枪玩弄起来,在指尖转够了又掂了掂才物归原主,“都起来吧,麻烦你们了。”说完看向于陌寒:“不闹得这么大怎么免去方家的嫌隙,敌人有敌人的好,至少没人怀疑我从中作梗。于总,合作愉快!”
两只狐狸相视一笑。
莫说此时他家财万贯,就算真一无所有他也要拖上苏少哲和苏柳才甘心,怎么可能放任他们如今如此快活!
当年六岁的他眼睁睁地看着所谓的父亲将母亲卖了,他年幼无知什么都不懂,看着母亲凄清的背影只觉得心头难过却不知道这一分别便是阴阳相隔。
蔽天之明者,云雾也;蔽人之明者,私欲也。都说赌博赌博,越赌越薄,苏柳输了老底,输了家产,最后连自己的女人都输个干净。
“妈妈去哪了?”小暮哲拉着苏柳的衣角认真地问。
赌桌上苏柳吸着大.麻一脸的不屑,强劲有力的手随便将小暮哲拨弄到一旁:“你怎么出来了?平妈,带他下去!”
苏暮哲从小就没怎么见过父亲,只要见面必定是在牌桌上,年复一年直到长大他才明白那小小牌桌不仅勾去父亲的魂也搭上了母亲的命。母亲是绝美的人,朦胧印象中的笑都带着淡淡的慈爱,她哄他入睡的时候会哼唱摇篮曲,每一个音符都像月光的眸融化了倾听的人。
就是这样的美人有着一副刚毅的身躯,她是当年市里财阀的千金,却爱上了一无所有的苏柳,之后日日盼君至,日日不见君,她的心上人早都沉迷于赌桌上再不是当年风流倜傥带她风花雪月看遍美景的少年郎了。
佳人佳人,却嫁错了人。
山顶的茗山亭中桌椅茶壶具备,苏暮哲坐在石凳上看着远处飘渺云雾饮了一口茶问:“苏柳给了你多少好处?”
于陌寒坐下将大红袍的茶叶过滤干净随意地说:“也没给多少好处,只不过以后的合作方案八二分,他的野心并不大,只为了保住暮晓。”
苏暮哲点了点头,缓缓道:“让你去美国调查的人你查清楚没有?当年方翟隐出车祸前将遗嘱交给了谁?”
“方家律师,他正是周海星男朋友的叔父,目前定居美国,就算把他找出来也没用,方翟隐不过是瘫痪在床迟迟不醒,方镇西在美国研究所定期去看他,家属没签放弃治疗的协议医院就不能停止治疗,我们就算知道他怎样处置的遗产也无从下手。”
苏暮哲点点头,“不急,遗产的事不着急,眼下先让他们猖狂几日,苏少哲成天惦记着我的位置,这次就先让他过把瘾。至于方家那边,有个方首东在虎视眈眈搞内讧他们也支持不了多久,最好搞个拍卖会也免了我们大煞功夫。”
于陌寒不语,苏暮哲继续说:“你知道……人这一生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得到了一直渴求的东西,随后却发现那只是暂时的空欢喜!”
于陌寒邪恶地笑了笑马上恢复自如,他问:“方筱雅有没有消息?”
提到她苏暮哲的眸子瞬间灰暗,佯装不在意地说:“她跟楚铭在一起。”
那晚的幻灯片是他跟于陌寒策划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商场风云四起,只有苏暮哲真正垮台才能分辨出其他人是敌是友,只有他垮台才能看清谁虎视眈眈方家,谁坐收渔利看暮晓笑话。如今方首东暴露野心,苏少哲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正迎合了他们的初衷。可惜啊,商场上紧握的财权势力如冉冉篝火,你不将整颗心投进去,那火迟早有熄灭的一天。
他没想过要伤害筱雅,当晚的幻灯片被于陌寒掉包,他连个商量都没有现场拿了筱北的储存卡将照片打到投影仪上,事到如今再跟他追究也没有意思,只是筱雅……他该怎么解释!派去的人探到她的住所,三番俩次带话给她,若原谅他早都回来了,何必到如今也没个消息。
这是警告他呢,他做错了事!
他保证过护她安稳周全,承诺给她细水长流的温暖,如今一样也没做到。既然如此他想拼一次,拼过这一关赢了这一仗他甘心收手过山水园林的生活。
他也在赌,用繁华奢梦赌一场爱情。
于陌寒站起来将杯中的茶倒空:“茶凉无味。世上女人千千万,你为了一个方筱雅走弯路可曾后悔?如果不是为了她现今你不仅稳坐暮晓一把手就连方明谷也毫无疑问划到你的旗下,可是……很明显,你让我失望了,大好机会被你一再浪费,我给你三个月,期限截止你不出手我亲自出山!”
苏暮哲当初接近方筱北的时候是为了套出关于方家遗产的消息,后来借故与筱雅相识也是为了同一个理由,开始他认为筱北嘴硬是顾忌五小姐的正统身份,所以他才将目光转到方筱雅身上,资料显示她十几岁就被方宇南赶出家门,并断绝与方家的一切联系,她若记恨方家必定能吐出机密!
如果,他没爱上她该多好。
如果没动过情他就能在婚礼前夕拿走筱雅藏在地下室的钥匙打开方家的保险柜;也能在婚礼当天将她抛到脑后和吴局谈地皮买卖的合同案;或者在婚后趁筱雅入睡时打开电脑将存在网盘中的遗嘱备份!
她将机密和盘托出,她说,我信你。
他不能用这难得的信任做筹码,赌输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记得筱雅说过“我可以帮你,但我不能伤害我爱的人”。如果他用最龌龊,最肮脏的手段得到了想要的他也会失去最珍爱的方筱雅。他宁可一无所有也不想伤害她,他宁可计划作废也不愿用她的身份来达到目的。
同床共枕是一件温暖的事,如果筱雅知道身边托付终身的男子每夜都在盘算该怎么陷害方家她一定会失望透顶。
苏暮哲有一丝出神,于陌寒轻咳试探着又问:“三个月?”
苏暮哲点点头从石凳上站起来走到山崖边:“我不后悔。”他盯着远处的圣女峰心绪纷飞,这里他带筱雅来过一次,那时候正是秋天,他们手牵手爬山唱歌,筱雅唱着山中小调,清凌凌的歌喉回荡在山林里让他心旷神怡。那时候他对着山峰高喊“方筱雅,嫁给我!”,筱雅却嬉笑着歪头反问:“真的?”
当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似乎是说天地之大,一眼万年的人可遇难求,如今碰上了绝不放手。似乎还山盟海誓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情话毫不吝啬的从嘴里吐出来,他爱她,光是‘我爱你’无法表达,他词穷,宁可掏心挖肺给她看。
即便那样她也不信,她说:“花言巧语!你当我是小姑娘?”
他把她揽在怀里,霸道地说:“随你怎么想,我就是非你不娶!”
现在想来,筱雅说得没错,那些无形无状的情话真是虚无缥缈,仅凭几句蜜一样的对白怎么就能证明爱不爱呢?
再爱她,还是骗了她。
纵使万般无可奈何,千般鬼迷心窍,百般利益驱使,他负了她,这就是事实。
他望着山谷间,榆树下一抹白跃然心底,那小小的身影跟筱雅的真像。定睛细看,竟然是方筱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