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恩,你回国了?”牧茗惊讶地问道,最后还是把已经到齿间的那句话咽了回去,即便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回来了。
“牧茗姐,其实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江念恩一脸严肃,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住在胸口纠缠汹涌着的混乱和矛盾:“你可以去趟美国么?他想见你。”
牧茗不禁愣了愣,心底竟生起一片隐隐的渴望:“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念恩摇摇头:“他不知道我来,根本就不知道。”
然后是片刻的静默,念恩继续说道:“祁路哥他病了。”
牧茗的唇际泛起了一丝笑意,却似比哭还难看:“难道美国都没有护士吗,还需要你千里迢迢地回国找我?”
念恩不由一怔:“你不明白的,祁路哥他,他其实……”讷讷地挤出了半句话,她停了停,身子在不易察觉地轻轻发着抖。
牧茗看出了端倪,心口就像是被狠狠地抽紧了一般,忙问:“他怎么了?”
“其实祁路哥去美国根本就不是打理什么公司,而是接受治疗。他出生的时候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手术后有些好转,可现在他必须重新做一次手术,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底。”
周围的空气像是突然凝固了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让牧茗渐渐觉得窒息,好像心脏的每一下跳动,都是吃力而沉重。然后她终于听见自己干涩低哑的声音响起:“需要这么久的一段观察期才能做手术,成功的几率很低吧?”
念恩的眼泪已经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她轻轻点头:“一半不到。他说你如果知道,即使不爱他,也一定会留在他的身边。他不想拖累你,所以没有告诉你。”
牧茗的心里空白一片,只有彻骨的寒意从背后爬上来。她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碗筷,掌上的痛沿着血脉,一直渗入心脏。
“可他分明就是每天都在想你,所以,请你……”
牧茗打断了哽咽的念恩:“你先回美国吧。如果方便的话,我会去的。”
江念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冷血。”然后转身就走,再没有回头。
整个人都被抽空了力气,牧茗慢慢后退,肩膀猝然撞在坚强的墙壁上,也许是用的气力太大,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啪”的一声,瓷碗摔在地上,碎了。
那一天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对她说:“要是生病的时候能得到你这般悉心照料,我宁愿一病不起。”
她居然也有心情地和他胡侃:“那要是我不在身边呢?”
“那我就立刻好起来飞身到你旁边找你。”
现在,她就在这里等着他,可他还会回来么?
郁骏笙听到声音,走出病房,正看到牧茗从那边走过来,眼里分明还闪着泪光,他问:“怎么了?”
她强忍着胸口的刺痛,说:“没什么。”她想要说得轻松,可是听上去却依旧是无限苍凉。
郁骏笙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累的话,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他的声音里,浸透了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牧茗只是点了点头。
她坐在公寓的沙发上看电视,画面一张一张地变换着,在她的眼前朦胧又模糊地晃过,抬手擦了擦眼角,那些细密的痛觉仍旧不散。
林立从外面打开了门,伞上还滴着水,头发也是湿漉漉的,一进门就嘀咕了一句:“这该死的天气。”
然后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出了神的牧茗,说道:“呀,外面电闪雷鸣的,你还有闲情逸致看电视,也不怕电视被雷劈呀?”
听到林立的声音,牧茗才恍然抬起头来,果然,轰轰的雷声,像是从遥远的天边响起,豆大的雨点打在窗台上,噼呖啪啦的,如她的思绪一般混乱。她起身关上电视机,转身回房。
郁秦遥今天就可以出院了,郁骏笙帮她办好了出院手续,便说:“今晚我们出去吃吧!”
郁秦遥说道:“还是回家吃吧,我来下厨。”
“妈,你刚出院,小心累着。”
“没事,外面的东西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吃,回家做更好,况且还有牧茗帮我打下手呢。”
郁骏笙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牧茗,低应了一句。
“牧茗啊,不是说了我已经加过盐了么,你怎么又放了。”郁秦遥略带责备地说道。
牧茗像是突然转过神来:“对不起,我忘了。”
“什么东西烧糊了?”
“啊,是我的鱼。”
郁秦遥终于把牧茗撵出了厨房:“算了算了,你还是也去外面歇着吧,饭好了我再叫你们。”
牧茗讪讪地走回客厅,郁骏笙不在屋里,可能出去了,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没过多久竟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趁着郁骏笙刚才出去的功夫,天就突然阴了下来,似是正在酝酿着一场大暴雨。这个时侯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的。
他开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牧茗。她整个人蜷在上面,眉头微蹙着,额角像是沁出了一丝冷汗。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丝碎发荡在眉边,他伸出手来想帮她把发丝捋到耳畔,可是手停在了半空,眼看很快就要触到她的额际,却再怎么也落不下来。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眼角滚下了一滴泪,眉头紧皱,郁骏笙一惊,刚想拍醒她,她却倏然坐起,一脸的惊慌失措。
当视线重新聚焦,看到了眼前的郁骏笙,她才慢慢缓过劲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做噩梦了?”
她轻轻点头,此时,郁秦遥端上了一盘盘香气四溢的好菜,他们便坐上了餐桌,其乐融融。这样的镜头牧茗本以为在她生命中再不会出现,可现在明明很是温馨,她却一点也提不起劲来。
晚饭结束没多久,雨终于还是下了下来,铺天盖地的。郁秦遥对牧茗说:“雨下得这么大,今晚你也别走了,就住在这吧,房间一直帮你留着呢。”
牧茗觉得累,也就没有推辞,早早洗完了澡回房半躺在床上。她望着外面阴暗晦涩的雨幕,不自觉又回想起刚才的噩梦。
是一个晴朗的早晨,因为有凉凉的风,所以针芒的橘色太阳照在身上也不会觉得热。风吹落了刘海,盖住了她的半边脸,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她转头看过去,便见着了他。一如既往的玉树临风,他走过来,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说:“我一直在等你,为什么你不来。现在我要走了,你就算是来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她想说话,可是咽喉像是被梗住了,怎么也说不出来。然后就看到他的脸突然扭曲,一瞬之间,支离破碎。
猛然感觉胸口一阵冰凉,她低垂的长睫倏然一张,只见郁骏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还没睡?”他低低地问。
“嗯。”她别过脸去,可他还是捉住了她原本打算掠过的眼神,心里一紧,按捺住翻腾的思绪,走上前去,轻轻地,缓缓地,把她低垂的头揽进自己怀里,什么也没说。
良久,他才慢慢松开她,把一张薄薄的纸片放在她的床头,他的手握在门把上回过头来,才说:“好好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
她转眼看了一下,是一张飞往美国的机票,明天一早的航班。
扬祁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草坪上的孩子们嬉笑着打闹,他的面容略显苍白,却依旧是俊美无双。那深黑的瞳仁里,似是蒙着一层薄纱,又似带着些许落寞的孤寂。
背后忽然有一个声音唤他,他的身子微微一震,轻轻回过头去,薄唇弯起,笑意清浅:“你来了?”
牧茗愣了愣,只站在原地,轻声说:“嗯,我来了。”
一阵别样的沉寂,时间仿似在这个瞬间静止了。
先是阴天,一刹那间,阳光反扑过来,占领了这座城市。
他只是望着她,墨色的眼睛里神情显得错综复杂。
牧茗终于冲上前去扑倒在他的怀里,泪水涌了出来。针刺一般的心酸,从心底一直漫延上鼻端。
眼泪那么汹涌那么急,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静静地打湿他的病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