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归墨关了设备走出去,四师兄对我说:“小九,外面有人找你。”
我换了衣服迎出去,来的人是奈奈。
回来五天了,一直忙着检查身体和准备南木的后事,居然还没有时间跟她见一面。如今再见到,突然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归墨对我说:“我看你醒来之后一直心情不好,想着应该找个人陪你说说话,就想让你的好朋友来陪陪你,今天上午给她打了电话。”
奈奈却已经扑上来抱住我,连声说:“死丫头!担心死我了!你要是敢不醒过来,看我不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我勉强把眼泪忍下去,拉着奈奈回我的房间。
奈奈喜欢跟我一起泡牛奶浴,今天也不例外。师父一直宠我,当初搬到这里来的时侯,他偷偷给我的洗手间里面装了一个超大的按摩浴缸,给了我一个很大的惊喜。浴缸大到躺进去三个我还觉得空荡。
泡着泡着,热气蒸腾,奈奈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昏迷了呢?一睡就是三个月,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变成植物人了!”
这事我也没有办法解释,忙转头看电脑,一边支吾的说:“我也不知道……可能太累了吧……你知道的,我身体一向不怎么好。”
奈奈却突然神情古怪的看着我,上上下下的打量,直把我看得心里发毛,她才慢悠悠的说:“小桥,你该不会……该不会是,穿越了吧?!”
我心里一抖,手也吓得一抖,“咚”的一声把旁边的一杯绿茶打翻在了浴缸里。愣了一秒钟,我又手忙脚乱的把茶杯检出来。
可能是我这么一个举动实在给了奈奈莫大的鼓励,她不依不饶的说:“欸欸,真的吧真的吧?你别骗我啊……说实话啦,你是不是真的穿了?回到哪个朝代了?清朝吧?回到清朝的最多了!见到阿哥了么?玄烨是不是真的那么帅啊?你有没有帮胤禛取得皇位?”
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你小说看多了吧?你以为这是拍《宫》呢?随随便便就那么的不讲逻辑。”
奈奈却端了茶杯双手递给我,一面捏细了嗓子对我说:“皇后娘娘请用茶……”
我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却突然觉得一点都不快乐。转头看看电脑,网上搜出了上亿条与苏小小有关的资料。我点进去苏小小的生平简介,里面说:
“苏小小,南齐时钱塘名妓,家住西泠桥畔,有沉鱼落雁之容,绝世之才,名满天下。年十九咯血而死。”
眼泪突然落下来。
奈奈十分惊讶的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去,待我擦干眼泪,她突然说:“其实……小桥,你有没有发现,你这次醒来,整个人变了很多。”
我惊诧的抬头看她。
自从我回来,所有人都说我变了,我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可是……怎么能不变呢?我活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十年,是谁都会有所变化的吧。
“以前你长的清秀,性格可爱,眼神很剔透,就像是一个被哥哥们宠坏的小妹妹。”她转着茶杯说,“可是这次醒来,全变了。这里——”她指指我的眼睛,“像是徒然之间老了十岁。”
我愣了半天,升调的“啊”了一声。
“不是说你老啊!”奈奈慌忙摆手,“就是,就是吧……感觉漂亮了。”她揶揄的撞撞我,“更性感了。”说完还好死不死的瞟了瞟我的身材。
我一巴掌盖在她的脸上往后猛地一推:“去死吧你!”
牛奶浴泡了足有近两个小时。水很热,最后我们两个人从浴缸站起来,全身的皮肤像是被烫过的猪肉,红彤彤的。刚穿好浴袍走出来,八师兄就在外面敲门喊我:“小九!你出来一下。”
我理好衣服走出去,八师兄说:“有个事儿,我都忘了跟你说了。明天有个人要来见见你,叫薛茜,你听说过的吧?”
我点点头。八师兄继续说:“她前几天来了一次了,不过你刚醒来,大师兄说你身子不大好就帮你推了,所以没见到。明天晚上她要回上海了,所以回去之前要过来见见你。”
我“哦”了一声,想了想又说:“没什么必要了吧?我又不是什么人物。”
“大师兄也是这么说,觉得没必要特地过来见。可她一直坚持,还说准备了礼物给你。我说要么我们替她代为转交,她说什么都不肯。”
这可奇了个怪了。我自问自己根本没有达到可以让人慕名而来的程度。
说起这个薛茜,可真应该算是我们研究界的一朵奇葩。原因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她这个人,在这个完全保密的世界里,实在是……太招摇了。
话说薛茜早年是另一个研究小组的成员,上面有几个师兄姐,下面有几个师弟妹。她的师父是一位陈姓的中年人,我在一次会议上见过,挺面善的一个大叔。原本他们这个师门也算是相安无事,虽然一直没出过什么大成果,可也没出过什么大差错。
结果几年前就悲剧了。
大概三年前,这个陈姓的师父意外身亡,于是师门上下对于继承人的争夺可谓一度到达了白热化。薛茜是一个很聪明也很有头脑的女人,按理说,我是以为她也会去争一争的,可没想到她可真真算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女人,早早联系了另一个门派,事情刚一爆发就退出了师门改投了别家。
改投师父这件事原本是有些个不光彩的,可她却做得无比坦然。她后来投的这个门派,她唤那人叫“老板”。这个门派倒是十分隐蔽,但据说门下产业做得极大,钱像流水一样的赚进来,也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地方。
话说回来。
一路追溯上去,我们这个师门,祖师是一位姓张的祖师爷。多少年发展下来,我师父这一门是最最正统的。因此薛茜原本的那个陈姓的师父,若算辈分,将将只能与我的徒弟同辈。也就是说,这个传说中比我大了个四五岁的薛茜,照规矩应该叫我一声,咳!那个……太师叔。
其实这件事情,原本除了显得我比较老态龙钟之外,也没什么。可是麻烦就麻烦在薛茜后来的这个老板——这个老板姓甚名谁是没人知晓的,可是算下来却可以与我同辈。被薛茜如此这般的一搅合,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应该叫我太师叔还是师叔了。如此混乱的关系,也是我不愿意见她的缘由之一。
虽然对于旁人来说,我只是昏睡了几个月,并不算是很长的时间。可是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十年,因此像是许久未见的挚友一般,我和奈奈一下子聊到了深夜。
由于我们研究组十分秘密的关系,一般是绝对不会留宿外人的。可是既然已经时过午夜,我也不好让奈奈一个小女孩自己回家去,因此开口让她留下睡。
谁知奈奈却支支吾吾的说:“那个吧……其实吧……就是……我吧……那个……”
我被她这么几句话弄得完全懵了。奈奈才说:“其实,其实……你睡着的这几个月吧,呵呵,我桃花开了,呵呵呵……所以吧,我就不跟你睡了,我得回去学校赶着见我家那口子一面,我就回学校睡去了,不麻烦你了。呵呵呵呵……”
我呆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迟疑的声调“啊”了一声。
奈奈一边摆手一边往门外走,被我一把扯住衣领拽了回来。她万般不好意思的说:“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一觉睡了这么久!”
我凶神恶煞的瞪她,她只好说:“那个我们明天晚上一起出来玩,一起出来玩啊!那个那个我介绍你们俩认识!哎哟我的妈,别再扯了!”说完她一下子挣脱我,扣子却被我扯掉一个。
奈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扣子,又看看我,终于决定牺牲这件衣服换取逃离我视线的机会,转身跑了出去。
虽说对于奈奈隐瞒上级私自恋爱的这件事情我略微有些不爽,可是毕竟是多年的好友,完全不至于为了一个男人翻脸。于是隔了一天,当奈奈打电话通知我晚上跟她和她的新男朋友以及其他几个朋友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我并没有太为难她。
只是通知她说,我就不带钱了。
电话里奈奈表达了众朋友对我昏迷事件的关心,以及对我醒来事件的开心。于是我觉得如果我就这么蓬头垢面的出去可能有点对不起大众。因此下午洗完澡了之后,我特意给头发上了卷,并且在等待头上的卷卷定型的过程中,我略显笨拙的给自己化了妆。
也许是太久没有碰过现代的化妆工具的缘故,擦睫毛膏的时候我居然擦到了眼皮上。因此,在化妆的过程中,我不得不翻阅了三本专业的彩妆杂志,并且在网上观看了四个教授化妆技巧的视频。
虽然化的妆并不是很浓也没有真的达到脱胎换骨的效果,可是遮盖了黑眼圈和略显苍白的肤色之后的样子,凭良心说我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个时候,八师兄推开房门通知我说,薛茜马上就到。然后看看我,补了一句,挺漂亮的。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换上准备好的一件宝石蓝色的裸背小礼服,然后把脑袋上的卷全部拆掉,做了最后的整理。
衣服是昏迷前奈奈刚刚送给我的。今天穿去,应该算是比较有意义吧。但是换上之后才发现,它比我想象中的要暴露的多。于是干脆把已经盘在脑袋上的头发又散了下来,好歹让自己的安全感多了些。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我正在衣帽间挑选鞋子。手里捧着鞋盒,一边走出来一边喊了声“请进”。
我低着头穿鞋子,余光瞥见一双脚渐渐走近。她的肤色是日晒的古铜色,泛着健康的光泽,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居然与我手上拿着的这一双一模一样。
两秒之后,我放下手里的鞋子,缓缓抬起头,对上了她的眼睛。
然后我看到她的眼光猛地一震,脸色倏然变化,几乎是尖叫着的,她对我说:“怎么是你?!”
居然是让莫北移情别恋的、差点夺了钱塘第一名妓的头衔的——茜雪。
怎么会不惊讶,居然在这里遇到她。我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迅速的平静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无波。我说:“你好,薛小姐。薛小姐见过我?”
薛茜直直的看着我,看了半天,方才迟疑的说:“苏小姐……不知道我可否冒昧的问一句,苏小姐从事这个工作,可曾去过南齐?大约公元491年左右的钱塘西湖?”
我皱了皱眉,说:“薛小姐。你从事这个工作这么多年,应该不会不知道工作的具体内容不能外泄的说法吧?”
薛茜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
我承认,自己曾经因她而和莫北决裂,即使我此刻不能与她坦白身份,也决计不会因此而对她态度有多客气。本能的,我简直到了一个看她哪里都不顺眼的地步。
停了一会儿,我起身将鞋子拿回衣帽间,又随手挑了另一双出来。再推开衣帽间的门,却发现薛茜坐在了那张红色的单人沙发上。
那个烟斗型的沙发是南木曾经送给我的礼物,向来都只有我能坐,连师父都没有坐上去过。我顿了顿脚步,转身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换鞋。
薛茜说:“老板一向十分敬重你师父安江南,因此特地让我过来拜见。前两天我来过了,但是归墨说你和南木都在生病就没让我见。今天好不容易见着……”她的声音沉吟了一下,似是上下打量我一番,说,“挺生龙活虎的么。”
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我本身就很像苏小小的缘故,薛茜对我也印象不佳。还是说她真的如同八师兄所言那样,仗着自己的老板权势倾天便肆无忌惮毫无规矩。据说当时薛茜拜见师父的时候,只是鞠躬,连大礼都没有行。
这在我们这一行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师父在这一行的地位仅次于太师父,即使是见与自己同辈的人也都是受人尊捧的——熟料这个将将只能算是他的徒弟的徒弟的徒弟的人竟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起初八师兄跟我说,这个薛茜连礼都没有行,只鞠了个躬就算是拜见了师父。而对于他们几个师兄更是点点头就算见过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夸大。但此刻看来,居然真的是所言非虚。
我不紧不慢的穿好鞋子,直起身子直视向她,淡淡的说:“南木意外去世了,你见不着了。”
薛茜的身子微微一震,旋即对我说:“抱歉。”
我随意的挥了挥手。
两人都默了一默,薛茜从随身的挎包里面掏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递给我,说:“这是专门为你挑的礼物,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主要是心意。”
我淡淡瞥了一眼,对她说:“无功不受禄。薛小姐好意我心领了,礼物就免了吧。”
薛茜却硬塞到了我手里,说:“我千里迢迢的赶过来送这份礼物给苏小姐,图的可不是苏小姐的一句‘免了’。请苏小姐无论如何看一看。”
我皱着眉头看着她。
两个人对峙半晌,她干脆动手将礼盒的包装拆开了给我。我不经意的低头一看,整个人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