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传说中的
我一怔。徐平南来给索酒行如此大礼赔礼道歉,必然是有人命令使然。不会是我,不会是阮郁,估计也不会单纯因为索酒。那么这个“君”所指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却未料到索酒怔了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的恣意,我脑中只浮现了一个词——花枝乱颤。
索酒边笑边说:“以色惑君?哈哈……你倒也真生得出这般的绝妙想法。”
徐平南却只是淡然而坐,一语不发。
索酒续道:“好!你既说我以色惑君,我堂堂九姑娘,若不遵命,岂不对不起徐刺史的一番美意?况且,我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徐刺史恼羞成怒,您再把我关去那黑牢里……”
“小酒!”我忍不住出声叫她。她的话越说越不靠谱,万一真的惹怒了徐平南,就算有人庇佑,到底也算不得是好事。
索酒顿了顿,看了我一眼,吸口气道:“罢,罢!徐大人,不若你现在就去上奏皇帝,告诉他我钱塘九姑娘愿意以色侍他,问他敢是不敢被我一惑。”说完将手指遮在唇边,依旧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整个院子都洋溢着她的笑声。索酒虽然向来不将世俗的规矩放在眼里,可若是仔细观察,却可以看出确是教养极好的女子。平日里她笑的虽然恣意却也优雅,可这次却很是尖锐,有些刺耳,像是裂帛的声音,让人诧异。
索酒在这边笑的旁若无人,徐平南原本就没有情感的脸也在那边变得更加难看,眉目间也聚敛起了些许的怒气。终于,在索酒笑的直打跌的时候,徐平南突然站起身来,椅子在他身后“咣”的一声倒在了地上。随即,徐平南拂袖而走。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索酒却笑的更大声,头上的发饰都被她身子的颤抖而带动的有些歪斜。
第二天我又是几乎日上三竿的时分才醒,已记不得前一天晚上喝了多少酒,头还是有些隐隐的作痛,精神也不好,整个人昏昏沉沉。
善檀带着人进来服侍我洗漱,对我说:“莫公子已在后院凉亭候了好久了。”
我这才清醒了许多,连忙换了衣服到后院去见这位大公子。
苏府的这块地是当初我亲自甄选的,后院连接着西湖,占了不短的一片堤岸。走过去就是西湖边,算是很好的一块地。若是放到现代,就又是一个天价的楼王。
一路走去,湖风已吹来,却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说是“其声”也许并不确切。正确的说,我是听到了古琴的声音,铮铮然幽幽然的飘过来,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曲子。
走近了去看,只见莫北依旧一袭黑衣,席地而坐在亭子中。亭子四周的白色纱缦随风飘动起来,莫北一身黑衣的坐在亭子中,伴着身后的湖景,一派水墨山河的写意。像是挂在墙壁上的千年古画,看着看着就觉得有岁月沉淀了出来。
我站在不远处一直等到他一曲弹完。刚要迈动脚步,却看到莫北突然抬头向我的方向望来。两人隔着纱缦隔着些许花丛,静静对视了许久。
许久过后,莫北忽然对我扬起了一个笑。遥遥的对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莫北换了个姿势靠在柱子上,对我说:“总算是起床了。”
我有点尴尬的笑了两声,也寻了个地方席地坐下。好在我常常来这里看湖景,亭子里的地上都铺着厚厚软软的皮毛垫子,倒不觉得冰冷。
南齐的时候,椅子还没有全面的流行开来。我是因为现代的习惯,所以在家里都是常用椅子凳子的。索酒是因为有钱没地方用,所以弄这些新奇东西。不过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家都还是维持着席地而坐的习惯的。
我问莫北:“你今天来找我,又是喝茶?”
莫北晃了晃手里的杯子,一股酒香飘了出来。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并不是我府里的藏酒的味道。只见莫北指了指脚边的一个坛子,说:“我自己的酒。借你的地方坐坐。”
我有些失笑:“你自己的府邸比我的大比我的舒服,比我的风景好。怎么却来我这里坐?”
“嗯……”莫北也淡淡的笑了一下,“你这里,总是比旁的地方干净。”
我怔了怔,方才明白这个“干净”的意思。如他们这般的人,想必身边是有很多烦人的事情的,便总是想要找一个可以让心灵沉淀些的地方静一静。这就跟现代人工作压力太大,而想要出去散散心是一样的道理。可是……
“我这里……你怎么会觉得我这里……”我顿了顿,“那些人可说我是诗妓的。你觉得一个诗妓的地方很‘干净’?”
莫北用手揉了揉额角,说:“你也说了‘那些人’。不是么?”
我一愣,低头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坐了一会儿,莫北伸手在琴弦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弹几声,更多的是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我陪他坐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虽称不上无聊,可确实是有点想找点事来做。突然想起前阵子跟索酒学来的一种赌牌的玩法。虽然这种赌牌是很多人一起玩的,可是,现在没有旁人,两个人玩……也勉强可以。
便对莫北说:“闲着没事做,不如来玩点别的吧?”
莫北看了看我,问:“玩什么?”
“唔……是一种赌牌。左右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做,不是么?”
莫北默了一默,有些无语的样子。问我说:“两个人玩什么牌?”
我笑道:“一个人都能玩,两个人为什么不能玩?”
莫北抬眼看看我,淡淡的说:“那你一个人玩去吧。”
我顿时无言,可心中却又着实不太舒服,便对他说:“我喜欢的你都不喜欢,你喜欢的也许我也不喜欢。你怎么会觉得我这里让你觉得干净舒服?”
莫北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他的琴,对我说:“看看这个,你一定喜欢。”
我凑过去看了看,是一张破旧的古琴。琴身修长流畅,七弦排列整齐,轻弹一声,铮铮然的琴声已出,琴声绕梁不绝,悠远绵长。我点点头道:“确实是难得的好琴。”
莫北也点了点头,说:“此琴名为绿绮。”
“绿绮”这两个字一出,我的手指就重重一颤,差点把琴弦给挑断了。
绿绮琴?这张琴居然是绿绮琴?!司马相如的绿绮琴?那张以一曲《凤求凰》成全了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千古佳话的绿绮琴?!
莫北抚了抚琴弦,对我说:“前些年偶然得到的。”
我震惊了许久。绿绮琴早已失传,我并未有幸见过。似乎师父年轻时在一次穿越时见到过,曾经跟我们称赞了很久。后来三师兄也见过一次,可是那时我被师父逼着学古琴,有着很强烈的反叛情绪,凡是与古琴沾边的事情我都不想要知道。倒是来到这里的这么多年,慢慢的对古琴有了很深的兴趣。
我问莫北:“上次我及笄礼的时候,你也是用这张琴演奏的吗?”
莫北点了点头:“是。”顿了顿又说,“我很少拿这张琴出来弹。只是,那天在你府上听了你与家里下人的一番话,直觉得如果不拿这张琴出来,便对不起你的心性了。”
我道了声:“多谢。”
莫北笑了笑:“旁人称赞你,你都是这般反应?”
我也笑了,对他说:“旁人赞我,我自然是开心的,何必虚假的推脱?我师父对我说过,过多的谦虚便是骄傲了。”
莫北抬头问我:“你师父?”
“嗯……”我想了想,说,“我读书识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虽不能说是样样精通,可都是有些根基的。这些自然不可能是我自己学成,总要有师父教。”
莫北挑挑眉:“不知道你师父是哪位高人,竟能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来。”
我看到他那副神情,有些吃不准他到底是说的反话还是真的在称赞我。可是我师父这个人,在这里当然是找不到的。只好说:“我师父他……在世上没什么名声。脾气有些怪,但是很疼我。嗯……这些事情,旁人都是不知道的,连我贴身的婢女都不知晓。希望你不要说出去。”
莫北点点头:“好。”
我笑了笑。莫北却又补充了一句:“你我交情如此,便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也定当护你周全。”
我有些诧异,怎么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来,前言不搭后语的。
可我这厢还没诧异完,莫北紧接着又抛出一句更加不搭调的话来。他说:“你听过《凤求凰》么?”
相传,司马相如有一次参加卓王孙的宴会,酒兴正浓时,众人请司马相如用绿绮琴弹奏一曲。司马相如对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的才华早有耳闻,且知道卓文君对自己极为仰慕,便奏了一曲《凤求凰》向卓文君示爱。
卓文君听罢,不禁心驰神往。当夜便去了司马相如的住处,与他缔结良缘。自此,《凤求凰》一曲名闻天下。可惜这首琴曲并未流传至现代,我听过的版本乃是后人谱出。便对莫北说:“不算听过吧。”
莫北点了点头,对我说:“借你的丝帕用一下。”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掏出丝帕来递给了他。莫北取过来拭了拭手指,擦干了几滴酒,将手帕放到了一旁,淡淡道:“画的很好。”
我笑了笑,没说话。
莫北却突然说:“听好。”说完,将手指置于弦上,“铮”的一声,开始弹奏了起来。
它没有《广陵散》那般怆然,多了些悠扬和婉转,时高时低的诉说着男女间的思慕和爱慕之情。这和我以前听的版本有着很大的出入,应当说,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两首曲子。曲调间有着很浓的古风,飘飘洒洒,弥漫在空气中。
想着我居然能够听到原始版本的《凤求凰》,说不激动必定是假的。一曲毕,我还有些沉浸在曲子中,没有回过神来。
“这便是《凤求凰》了。”莫北低沉的声音响起,原本清冷的声音有了些暖意,“你……”
这厢莫北的“你”都还没你完,就只听我身后有一个男声突兀的出现,带着点调侃的笑意说:“真不知道,原来鼎鼎大名的莫公子居然有如此的闲情雅致,也到小小这里来奏琴品酒,风花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