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的回头，只见夜残音倚在我身后的柱子边，微眯着眼睛看着莫北，又看了看我，眼神中的煞气让我怎么也无法忽略掉。
我吓了一跳，惊呼道：“你怎么在这里？！”
夜残音没有说话。莫北倒很是平静的样子，连头都没有回，只是淡淡说：“你终于肯出声了。”
我更是惊讶。难道莫北早就看到他了？
夜残音站直身子缓缓踱到我身边坐下，血红色的长袍拖在身后，坐下之后更是铺了一地，像是繁花落尽，满是残艳。他拂了拂耳边的碎发，笑着对莫北说：“莫公子的耳力还是如此惊人啊……”
一时间三人都未言语。我们三人都是清一色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处变不惊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着什么，可我心里却一直在惊呼：耳力，耳力！莫北竟然能“听”到他来了！
Oh my god！您就是传说中的悟空吧？！
你好悟空师兄，我是你的师妹悟饭！
我问夜残音：“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夜残音半躺在旁，一手斜斜撑着头，听罢我的话后，笑说：“嗯……什么时候呢……”他笑着睨了我一眼，另一只手抚了抚下巴，“好像是你说你师父很疼你的时候罢。”
我转过头去看了莫北一眼，却没想到正好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我突然想起莫北说的那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我交情如此，便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也定当护你周全。”
当时觉得奇怪。可是现在想想……却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莫北移开视线看向夜残音，开口道：“小小这里，虽常常有人拜访，可怎么说也是私人府邸、女子家的闺院。你总是这般私自闯进来，未免也太不合礼度了些。”
“是呢。”夜残音眼神深邃的看向莫北，“只是不知道，为何我闯进来就是不合礼度，可莫公子每每进出，却都是合乎礼制的呢？”
我怔了一瞬，看向莫北。莫北来我这里的次数不算多，可每次也都是从正门拜访，通过下人堂堂正正的进来。夜残音何出此言？可是看夜残音的样子，却又不像是信口胡说。
莫北倒了一杯酒，淡淡说：“你心中自当清楚，你我立场不同。”
“立场不同？”夜残音挑挑眉毛，“敢问莫公子一句，为何你的立场就是合情合理，我的立场就是狼子野心？”
“等等等等……”我打断他们两人的对话，“你们两个……经常擅自跑到我府上来？”我转向莫北，“夜残音来我知道。可是难道你也……”
莫北默了一默，夜残音的嘴里却逸出一声轻笑来。
“我不想瞒你，以前确实是来过几次。不过……”莫北看了看夜残音，继续道，“我原本以为无人知晓，却未料到，夜公子的耳目如此众多。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夜残音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折扇，挡在唇边笑了笑，说了声：“彼此彼此。”
他两人在这里说的不亦乐乎，我心里的怒气却实在越来越重。且不说夜残音曾对我用毒，又总是阴阳怪气。单是莫北，就让我很是不爽。他让我信他，如今却又这般。
便语气不好的说：“没想到我苏小小一介诗妓，却能让两位如此看重。真是……”我看了看莫北，加重声音说了一句，“荣幸之至！”
莫北皱了皱眉头，夜残音却笑了一声，说：“我也没有想到啊……旁人总说莫公子为人清冷不近女色，便是前些年那绝艳天下的了了，也被你赶出门来。不知道莫公子是否知道苏小小到底是谁？”
我吓了一跳，难道夜残音知道我不是苏小小了？
我诧异的抬眼看了一眼莫北，可没想到，莫北眼中却出现了一抹很奇怪的神色。说是探究，也不尽然。倒是多了些深沉。
而当我看向夜残音，他也正好回过头来看向我，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续道：“苏小小是在整个南齐都鼎鼎大名诗妓。旁人说她嗜酒，与钱塘名妓九姑娘是挚交密友、终日混迹红袖招，名声可不算好的呢。如今，莫公子却……”
“诗妓怎么了？”莫北打断夜残音的话，缓缓道，“诗妓怎么了，嗜酒怎么了？混迹青楼怎么了，名声不好又怎么了。”
莫北抬头看了看夜残音，又看向我。淡淡的说：“我就是要护着她。怎么了？”
我一下子惊讶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我和莫北交情，可以说根本不深。我们统共见了不过那么几次，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的说出来这么一番话。可是，如果不思考这么多，听到他这么几句话，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
我在古代本就朋友不多，虽然每日来拜访我的人不少，可真正交心的，也就不过这么几个人。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强势且震撼。
夜残音也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毛，忽然半撑起身子，倏然间凑到了我的耳边，轻轻说：“小小，你看，你的魅力有多大。”
他说我的魅力大。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莫北的魅力，比我这个“千古名妓”苏小小，大了真的不只是一点点。
我、夜残音和莫北，这三个人的组合无疑是极其奇怪的。想来莫北也不喜欢这样的气氛，过了不久便抱了琴，对我道了告辞。
我闻言，便站起来送他。却没想到莫北亭边止住了我，说：“你身子不好，不要多走动了。”说完招了招手，只见院外奔进一个蓝色身影，待近些一看，却是谢迟。
莫北将手中的琴交给谢迟捧好，对我淡淡点了点头算是说了再见，便带着谢迟向院外走去，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我站在亭外一直等到他的身影消失，才不禁苦笑：送走了一个大神，却还有另一个更难缠的大神在我身后等着我。
便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正想开口，却突然发觉——夜残音，居然不见了。
我诧异的环视四周，周边景色依然，湖面粼粼，丝毫不见有人。我在亭中站了片刻，还是找不到夜残音在哪里，连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晓。虽然他不为难我，我很开心。可是如此不知所谓，也不禁让我有些郁闷。
好像在这里……耳力不好真的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啊……
前院的人很多。都是慕“苏小小”之名而来的男人们——偶尔也会有女人，有美丽的有丑陋的，有才华横溢的也有连字都不认得的。甚至还有……来我这里破口大骂，让我离她的相公远一些的。可无论她们和他们如何，我与这些人大多都是谈些诗词即止。真正交往下去的寥寥无几。
今天所有客人中没有女人。我在前厅陪他们浅饮了两杯清茶，听他们吟了些诗，便想着要退居二线。正站起身子准备走，却听到有人说：“苏小姐的才情，我们大多也都见过了。听闻苏小姐不止擅长笔墨，弹唱的功夫也是一流。不知道是否能够赏脸，让我等饱一次耳福？”
我站起了一半的身体又迫不得已坐了回去，维持着淡淡的笑容，对他道：“小小只是略通琴艺，怎敢在众位面前班门弄斧。”
我确实从未在外人面前弹过琴的。苏小小有着琴歌双绝，而且她操琴谋生，我是知晓的。只不过，一来现在我收到的钱财礼物维持我整个府邸上下十几口的花销完全不成问题；二来，毕竟当众表演并被人称为“歌妓”并不是一件多么让人爽快的事情，因此便不曾表演过。
以前从未有人这般要求，如今有人提出，旁人自是一阵起哄，让我有些下不了台。我想了想，回忆了一下在现代看过的有关苏小小的资料，再结合现在的情况考虑了一番，便抬头笑道：“各位公子既然想要听琴，那小小便有几句话要说与众位听。小小寡闻，若是说的错了，还请各位见谅。”
下面一阵客套。等众人静了静，我淡淡笑开，继续道：“小小以为，若要抚琴，必先择抚琴之地。或山巅，或水畔，或林中，或静室。再则，若必要抚琴，则须衣冠整齐，着鹤氅深衣，盥手焚香，沉心静坐，心不外想。”
众人一片称是。先前要求我弹琴的那人道：“原来抚琴是有这么多学问的，在下今日受教了，还望苏小姐见谅。”
我笑意更深：“公子客气了。小小今日虽有心抚琴，却无奈诸项不宜。可众位若真心想要听琴，小小却之不恭。不若这样，这几日我做些准备，三日后的酉戌交际时，请众位到烟霞岩听琴。”
既然夸下海口说让大家来苏府听琴，那就得真的好些准备着。来到这里之后，我的古琴练习从未中断过，也算是让我放了些心。只不过，如果单是我苏小桥弹琴，弹成怎样便无所谓。可如今是“苏小小”在弹琴，那便一定要将场面做足了。
烟霞岩，对我来说其实是个不太想要再去的地方的。毕竟当时和钱万才起了正面冲突，还见到了夜残音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可是刚才我细细想，却觉得那里现在一定是红叶散落雾霭淡淡的景色。
为了造些声势，我自那日开始便沐浴斋戒焚香，并且用了些手段，将这些事情说给了外人听。八卦传播的速度果然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让人震撼的，不过两日，整个钱塘便都知道我这些举动。
自然的，三日后的演奏也成了众人谈论的话题。
三日后的那天，我起的很早。起床早便意味着准备的时间很是充裕。我先是在湖边喝了一上午的茶，写了几幅字，画了几幅画，弹了几首曲子，在飘着秋菊花瓣的木桶中泡了半个时辰，然后便开始了梳妆。
衣服是我早就准备好的。襦裙上面墨汁点点，是我拿很粗的毛笔甩上去的，不规则的点缀在白色的裙摆上。甩墨汁的过程……不提也罢，记得善檀当时一直在我旁边很是痛心的对我说：“小姐，这布料很贵的……”
如之前所说，古代的化妆工具实在太少，也有很多东西我根本都不敢往自己的脸上放。便依照着上次及笄礼的样子大概的画了淡妆。苏小小的眉毛很淡，因此画眉是必不可少的一件事情。而正在描眉的时候，善檀轻轻敲响了我的房门。听到我应声后，隔着房门对我说：“小姐，莫公子让谢迟来送了一份东西给您。”
我打开门走出去，只见善檀捧着一个拿黑色的织锦包着的、细细长长的包裹。看不出里面包的东西是什么，而我又实在想不出莫北有什么东西能送我，便先问她：“谢迟人呢？”
善檀说：“他送了这份东西就走了，说交给您就好。”
我点了点头将东西接了过来，掩上门回到房中，细心将包裹的结打开，却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一张桐木古琴静静置于包裹中。暗色的琴身沉淀着岁月，细细的琴弦流转着光。还有……那有些乌色的琴尾。
我呆立了的站在那里，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只觉得耳畔嗡嗡，世界却一下子都静了。整个人傻了半晌，才喃喃了三个字出口——
“焦尾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