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倾三人这样躲了足足一天一夜,其间那班人又进来搜索过几次,但都是无功而返。到得后来,树林中便一直静悄悄地毫无声息。想来是那班人搜不到人,以为玉倾等人已经逃到远处,便向远处去搜了。
晚上时,秋百合又出树洞打了点野味,烤熟了带进洞里。树林内原本光线便不强,树洞中更是昏暗非常,一到了晚上,则面对面也看不见对方了,夜舞与玉倾摸索着从秋百合手中接过烤好的野味,一点点撕下来裹腹。
用过勉强可以称得上晚餐的野味后,三人靠在树壁上,却没一个人说话。
半晌,忽地玉倾觉得身侧伸过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来,带着灼热的温度,拉过自己的手。
玉倾刚要开口,便已觉到手心中被那只大手塞进一个硬硬扁平的东西。
紧接着,夜舞的身体也靠了过来,倚在她身上。
“这是什么?”玉倾的手在那东西上面来回摸索了几次,又敲了敲,只推断出那大概是由某种金属制成,并且表面还有繁复的花纹。
夜舞轻轻笑道:“这个东西,多少人想要却偏偏得不到哩。”
玉倾心思一转,便由夜舞的话里猜到大概这是什么令牌之类,立刻重又塞回到夜舞手中:“那你给我作甚?现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你跑不了,难道我自己便能脱得了身了?还是说你觉得自己过不了眼下这关,先把后事托付给我想让我替你报仇?我可告诉你,你这种祸害,世上少一个便清静一点,想我帮你报仇那绝对是妄想。”
夜舞轻笑一声,道:“我既给了你,自然便是信你。我们一起经了这么多事,你为人如何,我心里明白,不然也不会把这金牌交付于你。”
玉倾原本正在推托,一听夜舞的话,忙又收回了手,把那牌子揣到怀里,道:“原来是金子做的,怎么不早说?日后没钱了,把它卖了还值些银子呢。”
夜舞喉间一醒,既而呛咳起来,半天才顺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道:“小倾儿,我刚还说……明白你为人,可我从不知……你居然这般财迷……只是,若是将它用对地方……别说……别说是几两银子,便是金山银山也自会有人将它们堆到你面前。”
玉倾摇头,道:“不义之财,受之折寿。我只将它兑了银子便好了,不去贪图那些有的没的。”
夜舞苦笑一声。
秋百合在一边道:“夜公子将对你这般重要的物事交给巫女大人,可是有事相托?”
夜舞道:“现在我的伤怕是还无法移动,想请秋姑娘方便时能去青城一次,持金牌令我的那几个手下来接我们回去。”
秋百合尚未说话,玉倾已然接口:“这办法不错。而且夜公子的衣服也不宜再穿,我们就这样出现在城里更是不妥。百合休息一下,待天亮时便去青城看看罢,记得要自己当心,避开那些搜查我们的人。”
秋百合听玉倾如此说,便低低应了一声。
半晌,却又听到玉倾又加了一句:“顺便——如果可能的话,帮我注意一下我哥的行踪。”
秋百合又应了。夜舞道:“秋姑娘到了青城,可去张记米铺,告诉老板你要买一斤白米,三斤黑米,四两熟肉。那老板会告诉你日后转卖熟食时再来。你便说那朝他要一个最近的熟肉铺子的地址,他说难走要写下来,带你去后屋。秋姑娘在后屋将令牌给他看便了。”
玉倾“扑哧”笑了出来,道:“你们这暗号太有才了,是哪个人想出来的?”
夜舞哼了半天才道:“我。”
玉倾很没形象地笑了起来,只听得身边的夜舞无奈地叹息着。。
第二天一早,秋百合便动身去了青城。她一个人行动,自然甚是快捷方便,还未过午便回转来,带回了一个小包,里面有几套衣服和伤药一类,同时还有那个米行老板的一封信。
玉倾听得秋百合说林子内外已无追兵踪迹,便在洞中引起了一小堆火。树洞中一直甚是潮湿,她一直担心这潮气会让夜舞的伤势更难愈合。
夜舞借着火光看完了那封信,“呵呵”笑了几声,道:“秋姑娘此次去青城可感觉到与上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秋百合想了想道:“出入城之时,城门盘查特别严,似乎在找什么人,我怀疑是冲我们而来,还好带了巫女大人早上给我的人皮面具,也倒很顺利的出来了……别的倒没有感觉到什么。”
秋百合去外面找了些干草,抱到树洞里堆成了一个干草堆,玉倾将夜舞慢慢扶到干草堆上,又将秋百合带回来的小布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把小刀,将夜舞的上衣用刀刃割开,慢慢绕过伤口拉下去。之前处理伤口之时,因为众人都是刚刚从危险中脱身,一切从权,谁也没有心思去注意别的。此时玉倾才发现,夜舞身上的皮肤其实很白,肌肉微隆,更漂亮的是他的锁骨,和他的声音一样都带着一股诱惑的气息。
玉倾将之前匆匆包扎过的伤口揭开,仔细看了一下。大概是先前服过那丹药的关系,虽然伤势仍旧严重,伤口周围也都红肿起来,但却并没什么化脓的迹象。秋百合带回的小包里有专治刀伤的伤药,虽然是药丸,玉倾将小刀放在一边,嚼烂了药丸,一点点敷在夜舞身体前后的伤口之上。
偶尔抬头时,玉倾看到夜舞脸上有因为疼痛而冒出来的细密汗珠,正在用干净布条包扎他伤口的手不由更放轻了些,口中道:“是不是碰痛你了?马上就好了。”说着在他胸前将布条系好。
正要收回手,夜舞忽然伸手,灼热的大手拉住了她的小手。
玉倾抬头,眼光正正撞进他黑亮的眸中。火光跳跃之下,夜舞的唇边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艳丽的唇与眉都渐渐接近,甚至听得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之声。
玉倾忽地想起之前他送自己药丸时的那些话,心忽然漏掉了一拍,脸也红了起来,便低头掩饰过去,想缩回手,接连几次,却都被夜舞紧紧地攥着。
这种距离,这种环境,这种气氛,都太过暧昧。
玉倾轻咳一声,道:“百合怎么去了这般久还没回来?不是出什么事了吧?”说着站起身来,却被夜舞一用力拉坐到干草堆上,背对着夜舞。
玉倾低头看着紧握着自己手的那只大手,其实夜舞的手形相当漂亮,虽然比玉倾的要大许多,但五根手指都修长漂亮,并且相当有力。玉倾的手相当白,莹如冰雪,而夜舞的手也黑不到哪里去,那只手,灼热。
并且,似乎越来越热。
夜舞在玉倾身后轻轻地道:“给我一分指望,别让我绝望……好么……”,话里似乎带了几分蛊惑的力量。
他的话与前一天的话重叠起来,一遍遍地在玉倾头脑里回荡起来。玉倾不知道怎么,又想起了他之前昏迷高烧之际,所唱的那支自己曾唱过的《静夜》。
玉倾的心突然有些痛起来。
夜舞的另一只手慢慢环了上来,绕过玉倾的身体,长臂围住了玉倾的纤腰。玉倾只觉得自己后背上也被覆上了一片灼热,却是夜舞移了过来,自身后搂住了她。玉倾虽然刚帮他换了伤药,但他还未来得及换衣,仍旧穿着先前的那套破烂的血衣,赤着上身。
两片柔软灼热带着几分湿意的东西慢慢贴到玉倾的后颈之上,一股股呼吸出来的热气似乎将玉倾的心都灼得生疼。
夜舞用力抱了玉倾一下,忽地将她向后带过去。玉倾身体不自觉向后倒去,她心下一凛,急忙一挣,重又坐直。
夜舞轻轻唤着玉倾的名字,声音比之前更为喑哑:“小倾儿……。”
玉倾的声音也比平时低了许多:“你胸上有伤。”
“不怕……。”那两条手臂又加了些力量。
玉倾却支住了身体,声音虽然轻柔,但其中的坚决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忽视:“但是我怕。更主要的是——我不愿。”
那两条手臂僵了一会儿,身后的人将头埋进玉倾的后颈之中,闷着声音道:“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为什么?”
玉倾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空着的那只手却摸到腰间,将夜舞的手指掰开。
一个一个地。
很用力。
夜舞没有动,任凭玉倾将自己的手指掰开,之后,玉倾将另一只手也从他灼热的手掌心里脱出。
夜舞自嘲地笑了几声,仍是自身后拥着她,头也仍埋在她的颈间,低声道:“越倾国……嘿嘿,他就当真……这么好?”
玉倾看着眼前的火堆,道:“他是我在这里唯一动心的人。”
“你就对我……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么?”夜舞话里的自嘲成份更浓了。
玉倾的声音还是很轻柔,可是与之前相比,似乎有了些不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嗓子了一般:“你很好,对我也很好。你为我挡那一箭,我很感激你。”
“感激……呵呵,感激……。”夜舞的声音越来越低沉。
玉倾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鼻子也酸涩得很,夜舞的低语让她难受得有点想哭。
夜舞又轻声道:“小倾儿。”
玉倾狠狠心,站起身摆脱他的怀抱,硬着声音道:“夜公子,你一表人材,想来喜欢你的女孩子不会少了,劝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罢。”
夜舞在她身后一片沉静,似乎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玉倾正想再硬起心说几句绝情的话,突然秋百合从外面弯身进来,急急地道:“巫女大人,有人来了。”
她话音刚落,外面树林中已经传来了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玉倾脸上一变,回头看了夜舞一眼。
三人静静地在树洞中,并不说话。
外面那些人显然是有准备而来,直接停在了树洞之外,便有一人的声音响起:“巫女大人,奉靖平王爷之令,迎巫女大人回都。”
玉倾握了握秋百合的手,弯腰走了出去。
外面大约几百人,全部士兵装束,手执武器。虽然玉倾适才因为和夜舞说那些话,心情激荡,但这数百人能欺得这么近而没有发出明显异声,显然全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那些士兵见到有人从树洞中出来,立刻刀尖齐齐朝天,刀刃竖起朝向玉倾,一副防备架式。一个人从后面走上前来,身上一件披风,甲胄发着寒光,一望而知要比周围的士兵地位要高得多。
那人看了看玉倾,突然一挥手,带头跪下,他身后的士兵便黑压压跪了一片。
那军官大声道:“小人穆林,奉靖平王爷之命,前来迎接巫女大人及巫侍大人回归京都,现下找到了巫女大人,真是幸运至极。”他只说玉倾和秋百合,却提也不提夜舞。
秋百合听得提到自己的名字,便也从树洞中弯腰走出,道:“你说你是何人差遣所来?”
穆林道:“回巫侍大人,卑职是靖平王爷的卫队小队长,。靖平王爷同时派遣数支卫队前来搜寻迎接巫女大人及巫侍大人,没想到居然是卑职立下了首功。”
秋百合闻言皱了皱眉头,听他话里的意思,显然是靖平王爷下了令派卫队搜捕己方几人,并且还许下了升赏。
这时夜舞突然也从树洞里现身,咳嗽了几声道:“来迎接我们?迎到之后呢?他可告诉你们为何要在这里迎接我们?”
穆林道:“奉靖平王爷令,巫女大人乃是洪国柱石,卑职们找到之后,都要用心侍候,护送巫女大人顺利回京都。至于原因,卑职职位低微,倒未得到本队大队长通知。”
夜舞冷笑一声:“若我们不肯随你们回去呢?”
穆林显然未料到会有此变,怔了下方道:“不知这位公子是巫女大人的什么人?可替得巫女大人做决定么?我们身受王爷大恩,此次既然奉了王爷号令,必将拼死完成任务。”
秋百合与玉倾对视一眼,秋百合道:“好罢,我们先进去取了随身物品。”
穆林道:“卑职替大人搬取行李罢。”
秋百合道:“全是女孩儿家的东西,诸位进去只怕甚为不便,还是我们自己来罢。”说着同玉倾夜舞又退回树洞之内。
穆林及众士兵恭敬地候在树洞外,并未说话,玉倾似乎忘记了让他们起身,而他们也就这样一直毕恭毕敬地跪着,纹丝不动。
进了树洞后,秋百合将声音压至只有玉倾与夜舞才能听到:“靖平王爷此举明显有阴谋,巫女大人,我们应该如何应付?”
玉倾低低地道:“看样子,靖平王爷定不在此地。”
夜舞轻笑道:“他若在此,倒好办得多了。只需制住他,便有机会将真相公之于众。只怕他现在是想将我们骗回去,却隔了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到时便只能听他摆布了。”
玉倾突然开口道:“不知道……会不会看到我哥……。”
夜舞冷哼一声,道:“巫女大人倒是情长,只可惜越公子未必念着你这一片情。这队人查我们的行踪好生厉害,居然直奔此地而来,显是有把握之至。”
玉倾微怒道:“你是在说百合通知他们了么?夜公子,你这人未免太过多疑,百合绝不会有此心。更何况,她若要如此做,自己不回来便可,何必还回来同我们在一起?”
夜舞摇头道:“我不是怀疑秋姑娘。我只是想,大概是有人暗中发觉了秋姑娘,并且一直缀着她来到这里。能跟着秋姑娘而不被发觉,这人也当真是好手段。”
玉倾想了想,才黯然道:“夜公子说得极是,适才言语冒犯,真是抱歉。只是,若不随他们同去,到时打斗起来,莫说夜公子身有不便,而且我们也无法将这些人全部牵制在此地,只要有一人逃将出去,便立刻会将我们的藏身之地说出去。一时之间,我们又哪里去找到更隐蔽的地方来?以靖平王爷的手段,若断定我们在这树林之中,搜寻不到的话,便是放火烧光树林都有可能。”
夜舞轻声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玉倾忙问道:“什么办法?”
夜舞低笑一声,三人凑到一处,低低商议起来。
商议完毕后,秋百合将洞中物事收拾好,打成一个小包,斜背到身上。玉倾当先走出树洞,其后秋百合也搀着夜舞走了出来。适才夜舞听得这些人口称奉靖平王爷令,心下一急,能走出来问话时已经极是勉强,此时他只能靠秋百合才能支撑住身体。
玉倾看到那些士兵虽然一直跪在外面,但竟无一人脸上有抱怨之色,每个人都跪得笔直,更显得纪律严明,虽然心里知道这是敌人之师,但仍不禁有几分佩服,道:“我适才倒是忘了,真是对不住,诸位快起来吧。”
穆林道:“巫女大人此言,卑职们实在愧不敢当。”说着当先站起身来,再一挥手,那些士兵也齐齐说了声:“谢巫女大人。”之后全部起身,动作整齐划一。
之后穆林再一示意,后面居然便有一名士兵牵过两匹马来,显然是为玉倾和秋百合准备的坐骑。玉倾暗中扫了这些士兵一眼,想起穆林自称是靖平王爷的卫队,心里明白这些人定是那种眼中只认靖平王爷一人为主子的人,现下不过是因为奉了靖平王爷的命令才对自己这些人恭敬,暗里并不见得将自己的巫女身份看得有多重要。
那马一牵过来,玉倾稍犹豫一下,想到夜舞伤在胸口,上下马拉缰一类都甚是不便,便要与夜舞同乘一骑,秋百合则坐了另一匹。
玉倾先将夜舞扶到了马上,在他耳朵正在自己嘴唇附近时,趁机在夜舞耳边轻轻道:“再等一会儿?”
夜舞满脸微笑,眼看也不看玉倾,下颌却不被人注意地点了下。
三人一坐稳,穆林便和另一名品阶较高的士兵过来,拉住了玉倾和夜舞的马缰,显是亲自执缰,要她们三人二骑随这边的护卫队慢行的意思。其余士兵则紧围住这两匹马,一起慢慢向树林外走去。那么一大堆人簇拥着两匹马,甚是显眼。
一行人缓缓走出森林,眼见前面已是开阔野外,坐在玉倾身前的夜舞忽地反手一抓缰绳,拉缰的穆林猝不及防,手被带了上去,夜舞直接抓住他手,运力将他扯了上来,同时另一只手抽出他腰间的佩刀,架到他的脖颈之上,只是他这一番强行运力,胸口不免又是一阵剧痛,心下明白大概伤口又裂开了。
但危急时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夜舞挟持着穆林,喝道:“巫女大人有令,命你手下的这些士兵全部退回树林之中。”
穆林没想到有此变故,不由得大吃一惊,声音有些发颤道:“公……公子,这,这玩笑可开不得。我们可是奉靖平王爷之令来保护巫女大人的啊。”
夜舞手上加力,那刀刃甚是锋利,穆林的脖颈间立刻被划出一道血痕来。
夜舞厉声喝道:“巫女大人在此,她的命令,你们听是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