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倾手微微顿了顿,才道:“不知。”
又是半晌沉默。
玉倾终于将伤口清理干净,随手将一边的瓷瓶拿过来,取下塞子闻了闻,发现不过是混了一些比较名贵药材的伤药,便将它轻轻涂在越倾国后背的伤口上。
随着她涂药的动作,越倾国后背的肌肉微微紧缩,明显伤口的痛在加剧。
“巫女的功力继承如何完成?”
玉倾看了越倾国一眼。巫女的功力继承虽然说不上是绝密,但按说也不属于别人可以随意打听的范围。
不过,若打听的人是越倾国,对自己来说,倒也没关系。想起悬崖上那一刻以及山神洞里越倾国的舍身相护,她心里不由一暖。
玉倾调动灵力,扩大灵识,保证周围哪怕是一草一木的细微变动也在自己的感觉之内,又用灵力扫了遍房舍附近情形确定无人偷听后才道:“哥既想知道,说也无妨。每代巫女在回归神之怀抱之前,会将功力及与护国有关的知识传给下一任巫女,所以,巫女的功力与护国行为,其实是代代相传的。”
“那么,你在继承巫行天的功力记忆时,没有得到过她关于一句话的提醒么?”
“什么话?”
越倾国猛地回头,眼神迫人地盯着玉倾,一字字道:“倾、城、倾、国、倾、天、下!”
玉倾浑若不觉他眼光中的压力,只有些迷惘地摇摇头:“没有一丝印象。这话是什么含意?”嘴里说着话,手下却不停,一直细细地给他抹着药,便如真的在和他话家常一般。
许是看到玉倾的泰然自若,越倾国眼中的迫人渐渐消失,他又缓缓转过头去,低低地道:“是么?原来……从没听过么?”
“哥,这里除你我之外,并无第三个人在。所以,哥若有话,直说便是。”
越倾国微微苦笑一下。
“你总是叫我哥。其实说起来,我也真的该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的。”越倾国轻声道。
玉倾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越倾国失踪时,他的母亲还没有怀上越倾城。他失踪后,据越倾城所知,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在什么地方,过得如何,甚至是生是死。
他又如何能肯定他会有弟弟妹妹?
这其中,只怕是另有内情吧?
“洪国能成为神佑之国,固然是因为神所指派的护国巫女。但护国巫女能每次都出于洪国,使洪国神佑之国的地位牢不可撼,其实另有一个原因。
“洪国国境内,离国都偏远的地方,居住着相当多的部族。这其中,有一些部族来历相当神秘,也通晓很多秘术,诡异古怪,因此就连我朝上位之人对他们也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过于为难。
“在那些部族里,有一个族群,被称为月牙族,因为那个族群内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在受到族内护法的洗礼之后,身上都会出现一个月牙,除非被驱逐出族,不然那月牙将会伴随终生。当然,月牙出现的位置未必相同,甚至有人的月牙会现于头皮上,只有将头发剃光了才得一见。”越倾国说到这里时,玉倾想像着一个人剃发后头顶月牙的样子,不由“噗”地笑了一声。
越倾国却并不在意,继续讲下去,“月牙族也是罕有的灵力相当强盛的一支,历代的巫女,很多都拥有过出身月牙族的侍女。不过月牙族的人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就是在见到月牙族以外的强者时,有时会出现认主的现象。自愿为仆,一生只奉这人为主。至于认主的原因,谁也不清楚。而且,月牙族人也并不是见到强者便会认主,强逼更是无用。
“这种灵力强盛且还群居的部族,纵观各国也只有洪国才有这种情况,所以,洪国出现护国巫女的机率,自然远远高于其他国家。
“月牙族的另一个习俗,便是婴孩在刚刚出世时,便由族内护法将婴孩用圣泉之水冲洗后并赐名。所赐之名都是婴儿在被圣泉之水冲洗之后,直接显示在圣泉中。所以,每一个月牙族人的名字,其实都是上天给的。
“月牙族人因为个个身手出众,又有灵力傍身,因此族群曾经盛及一时。直到百年前,当时的护国巫女传给了月牙族护法一封信。那封信除护国巫女及月牙族人外,再无一人知晓信的内容。据说,那是护国巫女与神交谈之后得到的指示,里面提到的人,将会祸乱国家甚至整个天下,而他或者说他们,是出身于月牙族的一家人。
“在得到那封信的告诫之后,月牙族的护法便与当时的族长商议,最后举族搬迁到了外人找不到的地方,平时行事低调神秘。
“还听说,当时的护国巫女与月牙族长做了一次交易,那便是,月牙族在每一代新巫女上任时,都会送上一个族内灵力最强的女子作为巫侍,同时,只要有符合信中条件之人现世,月牙族长便会将之消弭于无形之中。而巫女,则不会将此事外传,不过,代代巫女,都有监视月牙族是否履行诺言的责任。若月牙族人不守信约,护国巫女便有一声令下平了整个月牙族的权力。”
玉倾听着越倾国的话,想起之前他问的那句话,不由道:“难道那信的内容就是‘倾城倾国倾天下’?”
一丝冷笑泄出越倾国的唇角。
玉倾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未听到他的否定,自然知道自己的猜想是真的。
只是如此隐秘的事,越倾国又怎会知道?
难道?
倾城倾国倾天下?倾国?倾城?
玉倾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越倾国。
越倾国自是知道玉倾已猜到了一部分内容,继续道:“二十多年前,月牙族的护法姓越,那时他的夫人生了儿子,举族上下欢庆,只是在请示婴孩名字时,上天显示的名字居然便是‘倾国’二字。全族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喜事变成了哀事。
“越姓护法实在不忍心下手伤害自己刚出世的儿子,月牙族长亦同样不忍因此便掩杀掉族内颇有建树的护法,最后的结果便是,越姓护法自愿脱离月牙族,再不是月牙族人。他和他子嗣后代的身上,此后都无月牙的印迹,从那以后,越姓护法都与月牙族再无半点关系。
“越姓护法与他的夫人带着儿子离开月牙族后,隐了名字,生活在一个边远的小镇之中。生活清苦,但三口之家,倒也算和乐。”
玉倾静静听着越倾国说的话。
他的话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而且越倾城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但玉倾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然,何以解释两个平常市井之人居然生出了一双灵力绝高的儿女?以至于儿子居然成了国师,女儿也是当年巫行天称赞惋惜的高级巫侍的原本人选?
只是,越倾国何以后来又离开了越家?如何成了洪国的国师?
越氏父母一直到死前都念着越倾国,叫越倾城一定要找到哥哥,是不是也因为那一句“倾国倾城倾天下”,这一对父母既担心预言的实现,又担忧儿女的前途?
“哥,那句‘倾国倾城倾天下’到底作何解释?”玉倾想了想,还是将这句疑问问出了口。
此时她已经将药涂满越倾国的后背,转手拿出准备好的白绫布。越倾国也坐了起来,方便她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好,听到玉倾此言,他不禁唇边又露出一丝冷笑:“还能是何意?倾城,便是倾城;倾国,便是倾国;那倾天下,便是倾天下了。”
玉倾将越倾国的伤口细细包扎好,最后又将越倾国的衣服取来,帮他穿上。
越倾国想了想,仍旧开口道:“倾国倾城,是两个人的名字,那巫女的信中说,这是某一户月牙族人所生婴孩的名字。同时,这两个名字也意味着另外一个意思。倾城,便是倾尽一座城。倾国,便是倾掉一个国家。而倾天下么……”他虽未说下去,玉倾却明白他话里的含意了,便接下去道:“就是倾覆整个天下?”
越倾国垂下眼帘,道:“说得不错。”说着眼中忽地又透出一种讽刺,道:“只是,巫女大人,您现在可觉得越倾国有倾天下的能力?——怕是被天下人踩在最下面才是真的。”
玉倾见他虽然表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但话里却隐隐透出一种悲愤意味,心下有些不忍,便开解他道:“哥又乱讲了,你是我哥,谁敢踩你?就算是皇帝,若他敢欺负你,我一样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她说这话半是真心半是安慰,越倾国听完却有些愣怔。他自幼从父母那里知道这些事,之后又经历世间种种事情,早看透世间炎凉,那些曾伸手帮他的人,莫不是带有自己的目的,就算是天武威将军,虽然近几年一直蒙他照看,但他也绝不会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以玉倾之前的种种作为来看,她说这些绝不是空话搪塞。
一时间,越倾国心下百味陈杂,那些因为提起往事而连带产生的对巫女的那点怨气却因为玉倾这句话而消散。愣怔了一会儿之后,他伸臂将玉倾抱在怀里,声音微微喑哑:“我知道。”
他这一抱,玉倾不由僵了一下。
之前越倾国也曾抱过甚至曾亲过她,但那基本都是在情况紧急之时或是她情绪激动的时候,现在这举动……
开放的灵识感觉到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声走来,玉倾忙推推越倾国:“哥,有人来了。”
越倾国缓缓放开她,却仍是拉着她的手不放。
过了一会儿,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同时秋百合的声音传进来:“巫女大人,越公子。”
玉倾忙抽出手,道:“百合进来吧。”
秋百合走了进来,施了一礼,却不说话,只走过来将盆与毛巾及床上的碎衣收起来。
玉倾心下微微一动,看着秋百合的动作,眼神微微变幻,却一语不发。
越倾国的注意力似只放在玉倾身上,并不看秋百合。
秋百合端着东西刚刚走回到门口,玉倾突然开了口。
“百合,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巫女大人请问。”
“倾、国、倾、城、倾、天、下。”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