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今年这些蛇们的美梦被中途打破了。
因为就在上元节后的某一天,这里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条令所有的蛇都闻风丧胆的巨蟒,且还是条成了精的。
这附近的山区是绝不会有这么大的蛇的,显然它是个外来者。自古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这句俗语只适用于通常情况下,瞧这条巨蟒的气势,这座洞中的每条蛇都清楚的明白,是万万招惹不得的。
它一来就赶走了睡在最温暖最舒服地段的蛇王,本睡意正酣的蛇王在见了它之后,连信子都没敢多吐一口,就乖乖地让了位。
巨蟒笔直地伸展着身体,无意对洞内原主人们的心惊胆寒与高度警惕投去半点关注,它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已经很累很累了,全身涌满倦意。
原本还算宽大的洞穴,却由于巨蟒的到来和霸道地睡姿而显得特别的拥挤。但是,就算再挤,就算巨蟒再危险,群蛇们也不愿意在这种冰天雪地的天气里爬出洞去被活活冻死。于是群蛇们都团在了一起,贴着洞壁,尽可能的保持着与巨蟒之间的所谓的自欺欺人的安全距离,并同时祈祷上苍,希望这条巨蟒在休息够了之后看在同处一洞的份上,不要拿它们打牙祭。
待月楼。
二楼的雅间内,星宓静静地坐在窗边。
夕阳的光线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为她的周身镶上了一圈儿华美的金边儿。
一连好多天以来,她几乎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楼下的大街在傍晚来临的时候会自动生成一条京城中最热闹的夜市。
而,靖月喜欢逛夜市。
那么,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星宓都不愿意放弃有可能找回靖月的机会。
所以,当她从早上开始在整个京城里宛如大海捞针般地寻找之后,她都会在傍晚的时候出现在这里歇歇脚,守望着窗外的街市,期待着靖月的身影。
楼下已有人陆续摆上了摊位,还有那心急的孩子,在摇着母亲的手臂,吵着要喝油茶……于是老板在忙着引燃炉火,生怕失掉了今晚的第一位客人,同时急急地道,就好了,就好了……
当那个孩子终于捧着特号大碗喝起油茶的时候,他的笑容是那么的甜,比天边的彩霞还要灿烂。
于是孩子的母亲笑了,看着自己的宝贝,是那么的满足。
老板也笑了,他今晚的第一位客人就是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仿佛预示着今晚的生意会很不错呢。
不知不觉中,看着他们,星宓的唇角也微微地上扬,因为,她忆起了靖月第一次来夜市时喝油茶的样子——靖月学着身边的一个小孩子双手捧着碗,沿着碗边缘转着圈儿的喝油茶,末了还伸长舌头*个干净,然后与那同是嘴巴上抹了一层油茶花的孩子端起碗来对照着看谁吃的地道,于是,两人天真地笑开来……
看着那样的靖月,当时的星宓在想什么?
哦,对了,她在想,如果可以,她愿意把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拿到靖月的面前来……
但是,如今她却做了什么?
笑容慢慢隐去,渐渐浮起的,是深深地悲伤与自责——靖月走了,不说一声地离开了,是她伤了他的心,虽然她不觉得告诉靖月她心底里最真实的感觉有什么错,但是也许她用错了方法,也许用错了比喻,也许用错了说词,也许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总之,她不该伤得靖月连挽留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眼前氤氲起浓浓地雾气,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
为什么你走了这么多天都不愿意传来只字片语?为什么我走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也无法找到你?
这么多天来,你住在哪里?有没有东西吃?
靖月,是我执意将你带到京城来的,我对你有份无法推卸地责任。
靖月,虽然我说过我不爱你,但是我绝不否认我喜欢你。
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是不是如果我们做不成爱人,就连好朋友都不是了呢?
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弥补我对你犯下的过错?
只除了,给予爱情……
当懿祯掀帘,举步迈入雅间的时候,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情景——紫红色的晚霞在星宓的身后映成绚烂地背景,而她,就这么敛眉低首地侧坐在窗前,*着下唇,纤白的指腹滑过脸颊上的湿。
听到声响,星宓没有抬头,直觉地以为是翠儿,于是边迅速地胡乱抹着颊上无意间泛滥成灾地泪水,边道:“翠儿,下楼告诉福伯我们不回府吃晚饭了,叫他把马车停靠好后,上来与咱们一起吃……”
猛地,星宓顿住了,因为在她抬头时,她看到的,却是站在门口的懿祯。
自从几个月前,懿祯与星宓在这座待月楼里,在这间雅间中分手之后,此刻还是他们第一次单独见面。
晚霞从天边隐没了,房间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他们在蒙蒙黑雾中注视彼此,许久许久,仿佛已经分隔了一辈子。
懿祯想说,听说靖月突然离家出走了,我想你一定是心急如焚,所以我来看看你……哦,这么说会不会有幸灾乐祸之嫌?但是又怎么可能?即使我和靖月的关系还属于情敌,即使当我看到你和靖月在一起时我会吃醋、会心痛,但是,我仍清楚地知道,因为靖月的离开,你会有多么的难过,那么,我又怎么会开心呢?
星宓想说,懿祯,我好想你,我有好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可是却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像从前那样耐心地听我唠唠叨叨?
懿祯想说,不要害怕,不要自责啊,星宓,靖月是那么地喜欢你,如果你们两个只是闹点小别拗,那么我想,他一定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你,他迟早会回来的。只是我不明白,在你承认了喜欢他的时候,靖月还会有什么理由与你生气……如果是我,高兴都还来不及……
星宓想说,懿祯,几个月前,在这间雅间里,你留给了我一道难题,你说,我们之间不是爱情,如今,这道难题我解开了——即使你对我不是爱情,可是我对你是。
懿祯想说,我的小星宓长大了,再也不会在难过时扑到我的怀里来肆无忌惮地荼毒我的衣裳。
星宓想说,我爱着你,一直爱着你,你愿意接受我吗?在你说过你对我不是爱情的现在?
……
千言万语,在两个人的心底里百转千回。
明明相爱却无法坦诚相待,只能默默地在暗雾中镌刻彼此,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直到很久之后,懿祯才勉强地扯动唇角,笑笑,他说:“星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酸意涌上眼眶,费了好大的劲儿,星宓才以同样的笑容点点头,说:“是的,我知道。”
紫禁城。
长*。
“懿祯啊,你的十九岁生辰快到了,告诉皇祖母,想要什么礼物啊?”皇太后边示意来请安的懿祯坐到她的身边来,边笑着问。
“劳皇祖母惦记,孙儿住在宫里,衣食丰裕,并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懿祯在太后的下首处坐了,恭敬地回道。
太后慈爱地笑笑,虽刻满岁月的痕迹,却依然美丽的眼睛闪了闪,道:“怎么皇祖母倒觉得懿祯你还缺点儿什么呢?”
“哦?”懿祯一怔,不明白太后言下之意,只得道:“恕孙儿愚钝,还请皇祖母明示。”
太后向皇太妃递了个眼色,于是皇太妃心领神会地笑着道:“懿祯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呀?太后的意思是,懿祯你啊,哪都好,就是缺个媳妇儿。”
一句话惹得在场的几个问安的嫔妃各个陪笑,于是便有一个爱说笑的妃子道:“懿祯贝勒爷的寿真宫是时候迎来女主人了,咱们可都等着喝贝勒爷的喜酒呢。”
“是呀……是呀……”另有个妃子也在随声附和。
呃?懿祯愣住,不待回话,就听太后再道:“懿祯,你瞧人家与你年龄相仿的五阿哥、六阿哥,甚至是七阿哥都已经是两个娃的爹了,所以,你的婚事不能再拖了。”
“可是皇祖母,孙儿真的还没有要成家的意思……”
太后的脸色蓦然肃了下来,茶碗放在桌上,碰???了声响,虽轻,却令得室内所有的人俱是一惊,立即变得鸦雀无声。
懿祯见此,忙的起身,低首道:“是孙儿不识好歹,求皇祖母息怒。”
太后紧皱了眉头,却又碍于懿祯身子骨单薄,不忍过多苛责,只得重重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坐下吧。”
“是。”懿祯就坐,但是初来时和乐的气氛已然不在。
安静了会儿,刚刚那个爱说笑的妃子忽然道了声:“呀,这是谁的巧手做的花啊?我还以为是真的,怎的用手一碰,竟是假的呀?”
一句话将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角落的花瓶上面,太后抿嘴斥道:“还以为什么事儿,瑶妃你啊,最是喜欢大惊小怪。”
瑶妃上前撒娇地道:“老祖宗莫怪瑶儿大惊小怪,实在是这花儿太奇怪了嘛。”
“数你最是贫嘴。”瑶妃人长得俏丽,又最会察言观色,平时还爱说笑,很得太后的宠爱,此时太后的面色已缓了下来,唇角也浮上了几许笑意,这令屋内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于是皇太妃也想尽快的转换话题地道:“这是前儿几日,太后和我一起去懿祯的寿真宫串门时,见他的寝宫里布置的与往日大有不同,处处摆放着精致的盆栽啊、花草啊,而且还有这个时令绝不会开的各色花儿,虽说是假花,但那做工着实精巧,后来招了人一问才知,原来是尼楚贺那丫头的心思,太后见那丫头的刺绣和做工真是巧极了,便要了一些回来。”
懿祯越听越想皱眉,但在此刻又不好显露出来,只得继续面带笑容的听着,心里却道,不让那丫头往他屋里放那些个东西,她就放到了除他的屋子以外的各个地方,他知道宫里日子难熬,想着让她做那些个东西打发时间也好,便也没管,却哪里知道她倒是名气渐涨了。
“尼楚贺?”瑶妃接口道:“听名字就知道定是个手巧心细的可人儿,改明儿我也问她要点儿假花儿去。”
后来几个来请安的妃嫔先走了,太后却示意懿祯留了下来,显然这一次是不肯轻易让他脱身了。
“懿祯,哀家不管星宓是不愿意进宫也好,还是你不想被家室所累也好,哀家只想告诉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除非你与星宓不是两情相悦,否则没有理由你们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的。”太后耐下性子来好言相劝。
懿祯低首斟酌着措词,怕一个说不好,惹得皇祖母生气,到时皇祖母若执意请皇上颁了圣旨赐婚,一切就都无法扭转了。
太后见懿祯不说话,不禁眉间轻促,拿过香茶呷了一口,似随意地道:“听说九王府中多出了个少年人,是么?”
懿祯惊闻抬头,没想到太后会有此一问,而在此时此刻,太后的言下之意……
立即的,懿祯收定了心神,平静地道:“是有这么一个少年,当日星宓被海盗掳去,是在这个少年人的大力协助之下星宓才得以脱困,九王爷见此少年是个可造之材,便留在府中加以培养,力图为朝廷效力。”
“哦,”太后点点头,又道:“星宓与那少年年龄相仿,应是很谈得来啰?”
“听说九王爷对这少年要求甚高,课业繁重,应是无暇交朋问友吧。”懿祯表面上回得轻松,可心里却在小心提防着,莫不是有哪个长舌的在太后面前说了星宓的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