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星宓几丈远的地方,刚刚驮着两个新主人飞奔到这里的马儿甩着尾巴在安静地吃草,而靖月就呆立在马儿的旁边,在温暖的夏日里冰冻如雕。
第一次,靖月认识到了星宓对懿祯的感情,竟是这般强烈地让他嫉妒,甚至,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想就这么冲到河对岸去杀了懿祯,不顾一切地,不顾星宓地……冲过去……
但是,如果他真的那么做的话,星宓一定会哭,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流出的那种看起来晶莹的、尝起来咸咸的液体,每一滴都会令他痛彻心扉……而且,她会恨他,他不要她恨他。
因为恨这个字眼,只是想到都会让人颤栗,更何况是来自星宓的恨,他害怕那结果。
夜色中的九王府,平静而安详。
星宓闺房外的不远处,一个娇好的身影正轻车熟路地转过回廊。
像是发现了什么,身影停顿了一瞬,就又加快脚步,肆无忌惮地向目的地前进了。
当身后的存在感逐渐强烈,当她叹了口气,打定主意,不得不回头面对的时候,更快一步的,她面前的门从里面开了——“苏儿,你回来了,格格在等你,快进去吧。我去伙房看看水开了没有,好再来续上。”翠儿从门里走出来,与靖苏打完招呼后,向伙房的方向走去。
靖苏笑笑,她知道身后人已在第一时间躲了起来,而那个人此时一定是满腹疑惑的。
走进星宓的闺房,靖苏没有带上门,像是忘记了。
然后,紧走两步,不待半分犹豫地,绕过屏风进到内室。
她的身后,一个高瘦的身影闪身跟了进来。
——这是个什么状况?
靖月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如被施了定身法般呆立不动。
刚刚他远远地看到了靖苏的身影,以为是自己眼花,于是便跟上来看个究竟,后来当他肯定自己不是眼花之后,却又看到翠儿与靖苏在打招呼——她们居然是认识的,这让他是大大的意外了,然后,他看到翠儿走了,靖苏却走进了星宓的卧房,这是怎么回事?于是,他想也没想地就跟了进去……
星宓的卧房里,灯火旖旎。
内室正中央有一只硕大的木桶,此时星宓正浸在铺满花瓣的温水里,头枕着胳膊,闭着眼睛趴在桶的边缘上,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苏儿,你回来了,真不好意思,还得劳烦你特地回家取一趟。”因为听到了翠儿在门口说的话,所以星宓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面带笑容地说道。许是全身都得到放松的关系,星宓的声音里透着异常地沙哑,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搔过耳畔般撩人。
靖月一震,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一幕。
而那个始作俑者——靖苏,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回着:“格格说哪的话,苏儿有幸伺候格格,是苏儿的福气。”她回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靖月的。
屋子里的气氛诡异极了,只有星宓浑然未觉。
瞪着靖苏,靖月无声地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靖苏并不理会他,只是不慌不忙地从随身布包里取出一个纸包。
“那是什么?”靖月再次用眼神询问,本该迅速退出内室的身体怎样也无法移动分毫,放任星宓与靖苏单独在一起,这个险他冒不起。
打开纸包,靖苏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然后,她让他看清了纸包里的东西,只是些风干了的花瓣和药草。
“好香啊……”星宓感叹着从昏昏欲睡中清醒过来,缓缓张开眼睛问道:“这些就是能够舒筋活络、驱走酸痛的药草吗?”由于星宓是背对着靖月的,所以她依然没有发觉自己的闺房里除了她和靖苏之外还有一个异性,否则打死她也不会从木桶里跪坐起来,几乎大半个光滑的祼背都从水中探出的去嗅闻靖苏手里的药草了。
靖月倒吸一口气,立即转过头去,只觉得心脏狂乱得几乎撞痛胸腔。
“是啊,格格。您现在已经泡了一会儿花瓣浴了,全身的皮肤得到了最好的放松,那么我现在再给您加上这些有治疗效用的药草和花瓣再浸泡上小半个时辰,对于您今天一天的马上疲劳是最有助益的。苏儿可以保证,明天早上您一觉醒来只会觉得身轻舒爽,半点儿也不会有酸痛的感觉。”靖苏用眼梢瞟着靖月,嘴上却对星宓殷勤地说道。
“太好了。”星宓欣喜。
今天一大早星宓就软磨硬泡地央求四哥、五哥带她一起去练习马上骑射,因为秋季的猎围活动就要开始了,四哥、五哥不想因为常年从事海上军事事务而荒废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最原始的本领,当然更不想在皇上面前失了颜面,所以打算强化练习一下。而拗不过最心爱的小妹妹的两人,只好硬着头皮瞒着父亲,带着星宓前去练习场了。结果就是,一天下来,两个哥哥的心脏因为担心而频繁不规则地跳动之外,还有就是星宓那长期养尊处优的小身子骨几乎要累到散架了。
所以吃过晚饭之后,星宓就趴在床上再也不愿意挪动一下。后来靖苏来了,自从那次靖苏来这儿贩卖小饰品后,星宓就很喜欢她,并邀她常来,除了陪她聊聊天之外,星宓还请靖苏教她如何制作简单的小饰物打发时间。
而靖苏对于花瓣护肤和普通草药的妙用也略懂一二,见星宓累到不行,就说要回家为星宓拿一样专门解除疲劳的草药,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格格,我为您将草药放入桶中?”靖苏问。
“好的,谢谢。”
靖月在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之后,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有什么结果的,回头,他瞪住靖苏,伸手指住她,眼神严厉,意在警告。
而与此同时他也听到屋外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料到定是翠儿,便不再耽搁地退出了屋子。
靖苏向桶中洒落花瓣和药草的手顿了顿,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受伤,却只是一瞬便恢复过来。
“今天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不方便,就睡在这儿吧,一会儿我要翠儿给你安排客房。”星宓又道。
“谢谢格格。”靖苏的笑容很美,却透着一丝苦涩,隐藏在摇曳的灯火中。
星宓也笑,灵动可爱,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留你下来还有一个目的啦,就是你上次教我的为玉佩装饰绳线的结法我不记得了。”
“哦,是桌子上那个吗?”靖苏早就注意到了以红布垫着底,小心摆放在那里的一个绳结只打了一半的发着柔润光泽地翡翠玉佩……如此用心,是送给谁的呢?靖月吗?还是那个叫做懿祯的人?
有一次靖苏来找星宓时,曾看到星宓正在为一个叫懿祯的人写信……当时星宓的眼中蕴着的感情使她不由得怀疑——靖月,你确定星宓是爱你的吗?
你确定此次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见她是值得的吗?
靖苏的秀眉不自觉地皱紧,她想知道,如果星宓爱的不是靖月,他会怎样?而自己,又可以怎样?
直到翠儿走得看不见了,靖月才从树后闪身出来,直奔客房而去。
随着一声“吱呀”的门响,不必闯进去的,他找的人已先一步开门出来了。
月夜下,靖月瞪着眼前的,他认为做梦也不会在这里遇到的女子,他想尽量平静下心情,但是试了几次却依然徒劳,于是,他开口了,语声严厉——“你怎么会在这儿?你是怎么认识星宓的?你接近星宓有什么目的?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会随时变身,不适合呆在这种人多混杂的地方吗?”
靖苏并不以他恶劣的口气为意,在耐心地听完他一连串的提问后,只淡淡地道:“你想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你……”靖月一滞,深吸一口气后吐出,不耐烦地道:“就从第一个问题说起。”怕有人经过,靖月举步进了屋子,道:“进去再说。”
客房内,一盏青灯如豆。
两个对峙中的美丽妖精,各怀着心事。
“我怎么会在这儿吗?”靖苏叹了口气,缓缓地道:“你上船来中原那天我就跟着上船了,反正回复真身后的我渺小到根本没有人会发现。”
“什么?”真失策,早该想到的。
“那来这儿是为什么?”靖月又问。
靖苏白了他一眼,似嗔怪地道:“当然是为了找你啊。”
“找我?”
“是啊,在中原我只认识你,不找你找谁?”靖苏一副理所当然。
“那星宓呢?你接近星宓是什么意思?”
“还说呢,那天下船后我就找不到你了,只能一路打听到这里来,你都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专做小饰品换钱的老大娘,老大娘见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收留了我,还教我手艺。于是两个月前我拿了小首饰来府中卖,就这样认识了星宓格格啦。”
“两个月前你就已经认识星宓了?”靖月跳起来,这么说夜市那晚的感觉是真的,可是,“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来找我?”
“那就只能问你了。”靖苏不答反道。
“我?”
“我问你,如果你知道我来了,你第一个想法会是什么?”
“当然是想要你立即回孤岛上去。”靖月想也没想地就答。
靖苏咬牙:“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发现我啰。”说到这里,靖苏不免黯然地道:“我不想回到孤岛上去,更不想离开你,所以我认识了星宓,所以我常常来这里,只为能远远地看上你一眼。”
烛光映着靖苏的脸,朦朦胧胧地美,幽幽淡淡地憾,满溢着乞怜与落寞,令人不忍。
但,话已说得如此明白,不容靖月再逃避,于是,他告诉她:“我的心里只有星宓。”平静的口气,不给任何奢望。
“我知道。”这三个字靖苏说得异常困难,即使早已明白,可是当他面对她说出口的此刻,她的心还是痛的。
“你在星宓身边我会不放心。”靖月再道,放任一个轻易可以至星宓于死地的妖精在星宓的身边出没,他自认心脏承受能力还没有那么顽强。
靖苏苦笑,她的心痛他当不存在,只有星宓的安危才是他最最关心的。
“需要我发誓吗?”挑眉,问得云淡风轻。
靖月锁紧眉峰看她,妖精是不轻易发誓的,因为一旦违背,会特别灵验。
“我发誓如果我有心伤害星宓,就让我几百年来的修行毁于一旦,堕入地狱,受尽轮回之苦。”
靖月倒抽一口气,他没有想到她会发这么毒的誓,令他不禁叹息:“你这又是何苦?”
“是啊,何苦?”苦笑一声,这句话靖苏也曾千百回的问过自己,可是,终究是放不下啊。
不过,靖苏没有绝望,她可以等,人类的命有多长?不过短短几十年而已。更何况过不了十几、二十几年之后,星宓就会逐渐地变老,当星宓年华老去,而靖月还是丝毫未变的时候,会是个什么状况?她也是个女人,所以她懂,就算到那个时候靖月依然爱着星宓,星宓却无法再面对靖月这样的爱人了。而又或者,她也许根本不用等十几、二十年那么久,星宓会选择谁还是个未知数呢。
靖苏自认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在星宓离开靖月的时候,由她来抚平靖月的伤痛。所以她根本没有必要去对付星宓,那是极不明智地行为,靖月的担心是多余的。
“你回复真身的时候怎么办?不怕被发现吗?”靖月又想到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