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在琼妃面前还能宛转地表达想再留女儿在家呆两年,不想这么快就嫁人的意思,但是到了皇太后那里,就无法再说出口了,所以九王爷夫妻俩近些天来为了星宓的事真的是寝食难安。
不过,自从懿祯和星宓从遥堡镇回来之后,皇太后与琼妃那边反而淡了许多,想来除了懿祯之外,也没有人有本事压下这个事儿了。夫妻俩不是不感激的,他们都知道懿祯是如何的疼爱着星宓,只是……唉……
“懿祯那孩子……”九王爷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才叹息地道:“最大的弱点就是星宓快不快乐,只要是为了星宓,他总是愿意委屈自己。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利用他的这个弱点。”九王爷知道自己很残忍,但是没有什么比自己女儿的幸福更重要。
“可是这个事儿就算拖得过一时,也绝对拖不过两、三年去,懿祯已到了适婚的年纪,星宓的岁数也不小了,只怕到时就算懿祯仍舍不得束缚星宓,皇太后和皇上也是不可能再放任下去的。”福晋仍是担心。
这一点九王爷自然也知道,下意识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注视着杯子边缘的花纹,他逼迫自己硬起心肠,道:“那就要看,懿祯爱星宓到什么程度了。”
福晋倒吸一口气,她想,她明白丈夫的意思了。
“可是,星宓那边?”这两个孩子的感情并不只是懿祯单方面的付出啊?
九王爷勾了勾唇角,抬眼看她,道:“现在回到你一开始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我会对靖月这么上心?你想,抛却权势背景不谈,单论相貌人品才华,以懿祯的优秀,谁人能及?咱们家星宓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泛泛之辈岂能入得了她的眼?更何况从小便有个谪仙一般的懿祯陪在她的身边,所以就算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也不会对那些个王公贵族子弟里的凡夫俗子动心的,既然无法动心,你又觉得星宓肯嫁作他人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福晋立即反应过来,“你是说……”
“不错,靖月。能够与懿祯一较高下的,只有靖月而已。”
“可能么?星宓对懿祯从小培养出的感情,岂是靖月轻易可以插足的?”
“靖月喜欢星宓任谁都看得出来,而星宓对靖月的感觉也是不同的,他们两个差的只是时间而已。”九王爷显然对靖月很有信心。
“我如此用心地栽培靖月,就是想让他考科举,无论文或武,只要高中三甲,我就有机会让他进朝做官……到时,只要懿祯肯放弃星宓,而靖月又能够得到皇上的赏识,我就会恳请皇上将星宓指给靖月。”
福晋摇头,她不是不同意九王爷的想法,如果是为星宓好,她可以试着去喜欢靖月,但是,事情绝不会如想象般简单。
九王爷看着福晋,她的意思他明白,但是只要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他就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往火坑里跳。九王爷还记得当年懿祯的父亲是一个多么优秀,平时看起来多么健康的年轻人,受到美丽的倩莲格格垂青,英姿焕发,前途不可限量,可是谁又会想到只是在眨眼之间,那个年轻人便没有了呼吸呢?而懿祯呢?他从小就被查出身患与其父一样的顽症,并且已经几次从鬼门关前打转过,这样的一个男孩子,他连自己的命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可能会给星宓带来幸福?
九王爷的眼中闪过坚定,他绝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有倩莲格格一样的命运。
夜市。
一整条长长的街,灯火通明。
街边小摊位的桌子旁边。
星宓半张着嘴巴吃惊的看着她对面正和一大碗油茶奋战的靖月。
这家伙的肚子究竟是什么构造啊?从街头一直吃到街尾,种类多样,来者不拒,只要小贩一招呼,公子小姐坐下来尝尝,包您香得停不了嘴,他准以最快的速度拉住她往前冲,并均要人家大碗儿奉上,而且那副吃相,让旁人看着都流口水,为摊主做了最好的宣传,每每引得多人驻足,乐得小贩眉开眼笑,往往还为靖月再加上几勺子,免费赠送,这时靖月又会笑开了花的说谢谢,这家伙不笑的时候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再一笑得灿烂就更是祸害一枚,惹得往来的大姑娘小媳妇的脸红心跳不说,最最夸张的一幕居然是令两个路过的大老爷们为看靖月,生生地撞在了一起,继而引发了一场殴斗,为整个夜市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再回头看这个始作俑者,一副没事儿人似的,端着碗不停口,还不忘看热闹,然后很快的又被临摊的叫卖声吸引了去……
期间星宓当然也忍不住地就着靖月的碗尝了几筷子,可是艾窝窝还是艾窝窝,驴打滚还是驴打滚啊?也没放什么特别的调料啊?怎么就被靖月夸得地上难找,天上难寻的人间美味了呢?
转念,才想到靖月这些年来都在孤岛上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哪里吃到过这些个在她看来如此普通的食物呢?这么想着时,星宓的心里泛着疼。
看着靖月学着身边的一个小孩子双手捧着碗,沿着碗边缘转着圈儿的喝油茶,末了还伸长舌头*个干净,然后与那同是嘴巴上抹了一层油茶花的孩子端起碗来对照着看谁吃的地道,于是,两人天真地笑开来,星宓看着,竟令她倏地有种想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拿到他面前来的冲动。
“那是在干嘛?”靖月又发现了新玩意儿,指给星宓看。
两人一起来到那摊位前,看到整整齐齐摆了一地的物品,以细绳隔着,与路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瓷瓶、紫砂壶、鼻烟炉、玉镯子、耳坠子,还有仿照名人手迹的折扇、画册、卷轴,甚至还有绣花鞋、六合帽、玉束带、手帕子……但是同时吸引住两人视线的,却是一只摆在正中间位置的小笼子,里面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兔子,三瓣儿嘴一耸一耸的,别提有多可爱了。
星宓立即来了精神,从小包包里取出几个铜板问老板换了几个竹圈子,递给靖月,并告诉他这个游戏的规则,立即引来靖月讶然地提问:“真的只要把这个竹圈子扔出去,然后套住什么,什么就归咱们了?”难以置信,靖月有些同情的看了看那个满脸挂着笑容的老板,这人该不是吃撑了吧?
站在场外,靖月做好了要扔的准备,不过扔之前还是皱眉看了看那五官都笑到了一起去的老板,许多凑过来看热闹的路人见靖月迟迟不肯动弹,都不禁猜测着,看他这么纤纤弱弱的,肯定是怕扔不中丢面子,也不知是谁起的哄:“俊公子,扔不中也没关系,想来你身边那位漂亮的小姑娘应该是舍不得责怪你的。”
“哈……”大家伙一阵的笑,有善意,也有讥讽。
靖月无心理会,目光从老板那张悠然自得地欠揍的老脸上调回,低头问星宓:“想要什么?”
“小兔子。”星宓想也没想就答,心里却有点没底,六只竹圈子总有一只能套中吧?汗,她以前玩过很多次,最大的收获就是一支直掉毛的笔。
“还有呢?”靖月再问。
“啊?”还有?就算我说出来,你确定你能套中么?
靖月数了数手中的竹圈子,道:“除了小兔子,还能套到五样东西。”
“嗯……”星宓随便指了几个小东西,因为她除了那只小兔子外,其余的都不感兴趣,看着靖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真的有很大的把握能套中,所以还是选一些小东西来套比较好,省得拿着怪累的,即使身后一直有两个跟班,但是也不能连累人家不是?
嗖——嗖——嗖——为什么只有三个“嗖”呢?因为靖月第一次扔了一个圈,第二次两圈齐发,而第三次则是三个圈同时一掷,每个竹圈子都像是长着眼睛一般,目标精准明确的直往目的地奔,圈子牢牢地套住目标物,连压边都没有,老板想赖都没机会。
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俊美少年的身手竟是如此之好,都嘟囔着人不可貌相,哄着面部直抽筋的老板立马兑现奖品,有些看不过瘾的人还嚷着要靖月再扔几次。
老板心里淌血地将套到的东西交到靖月手中时,低声求着:“这位小少爷,小的只是混口饭吃,您高抬贵手就饶了小的吧。”
咦,奇怪,他刚刚不还笑得一脸灿烂呢么?现在知道将自己的东西送人舍不得啦,早干嘛了?
“刚还当你有病呢,这会儿正常啦?”靖月一副已救人于水火的姿态,道:“我就说嘛,哪有正常人玩这种送东西给人的游戏的。”说着,还拍拍眼睛直冒火,面上却又不得不陪着笑脸的老板的肩,继续道:“有这些个家当干点什么不好?实在不想要的话,贱卖也比送强不是?”
“……”老板咬牙,无语……
说完,拉起再也忍不住的,喷笑出声的星宓的手,带着憋笑快憋到内伤的两个随从,摇摇头,无奈地走出人群。
星宓笑得好可爱,靖月禁不住地看了又看,早知道为星宓套住几样东西,能令她这么开心,他真想不顾对那个他一直认为是脑袋瓜子缺根弦的老板的怜悯之心,再来个回马枪。
“你还喜欢什么,我再去给你套回来?”
“不要了,如果你再回去,那老板会哭的。”星宓忙的拉住他。
“他不是自愿的吗?”
“是。但是,没有几个人会像你一样套得这么好。”看着靖月仍旧一副大惑不解地样子,星宓只好告诉他,道:“那老板并不傻,他摆这个摊子并不是为了送东西,而是为了赚钱。”
靖月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如果我套不中,那么买竹圈子的钱他就赚了,是不是?”
“嗯。”星宓点头,不谙世事的靖月让她觉得尤其珍贵,也衷心的希望靖月能够永远保有这份纯真的心,即使知道是种奢望。就好比她第一次来夜市的时候,会给跪在街口卖身葬父的长相丑陋的女孩儿二十两银子,现在却很少再给瞎了眼睛长跪不起的老乞丐一文钱。在看惯了欺骗之后,人与人之间自然而然就会升出一种信任危机,毕竟,没有人愿意被人当成傻瓜看。
但是,就在刚刚,靖月在给那个已经卖身葬父了好几年的女孩儿银子的时候,星宓仍是没有阻止,因为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当傻瓜的时候,心里很快乐。
民间普通老百姓的心都是如此的难以琢磨,更遑论京城中间那个人人向往的黄圈圈里的人们了。不知懿祯这些年来是如何走过来的,懿祯不说,她也从来不问,从她懂得人情世故之后,就不愿意再进紫禁城了,小的时候认为的人间仙境却住着那么多外表美丽,但内心却无比复杂丑陋的人的那个地方,会让她有种趋于窒息的压迫感。
可是,几乎所有的人都确信,她的归宿会是那里。
昨天她去五哥那里打听袁佑愉的事情时,进门前听到五哥和五嫂的对话,谈及皇太后有意请皇上为她和懿祯指婚的事……她不是不愿意嫁给懿祯,她喜欢懿祯,也想时时的与他在一起,但是,成为懿祯的妻子,踏进皇宫过上锦衣玉食,却毫无自由可言的生活,她害怕。即使几年前已有这项认知,即使她常常对自己说,她是最最勇敢的星宓格格,却仍是会害怕。
“在想什么?”见星宓已经好一会儿不出声了,边走着,靖月边逗弄着窝在笼子里头已吓得浑身抖得如筛糠的小兔子,转头问着星宓。
“啊?没什么。”星宓惊觉,怎么又想到这件事情上去了,五哥不是说事情已经被压下来了吗?但是,能压得过几时呢?还有懿祯,如果他知道她的想法,会不会很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