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原来是小离啊。我说,你跟着沈醉有什么好的呢?论皮囊,便是我也不比他差。论脾气,他那个少爷脾气又哪里比得上公子无殊、公子尔雅?论武功,就更不必说了,若非石头护着他,他早不知死多少回了!论名气,沈醉在江湖根本就算不上号,他沈家也就在帝都能马马虎虎。怎么你就死心眼地跟着他了呢?”
离歌抬头,微笑着眯起了双眼,反问道:“那涯夜公子在江湖上又算得上什么呢?再说,我又非在挑夫家,哪里来如此多的要求?”
“哼,我?我自然是在江湖上算得上号的。此番来此也正是为本门清除余孽,哪像沈醉,整天不是游耍就是吃喝玩乐。”涯夜瞥了一眼额角突突直跳的沈醉,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却不防离歌突然一脚将他给踹下了马车。
“既然涯夜公子如此厉害,那相信定是有能力再去找辆马车的。我家少爷不喜和人挤。石头,快些走。”
石头果真加快了些,沈醉也没出声阻止,反是心情愉悦地笑了出来。气得涯夜在后头一次不顾风度地破口大骂。然涯夜气归气,却仍是连施轻功追了上去,最后颇有些恶作剧地落在马车顶。
盘腿坐下后,涯夜悠闲地以扇点了点车顶,道:“沈醉,你现在可是被我踩在脚底哦。”
不等涯夜开心半刻,一把短匕竟直直刺穿车顶险险停在涯夜的脚边。随后,离歌清脆似夜莺的声音自下响起:“不好意思,涯夜公子。少爷赏了离歌一个匕首,离歌受宠若惊一个不小心便抖了出去,若是惊到了公子离歌在此赔礼了。”
涯夜咬紧牙关,头一次觉得一个小妮子竟也能如此可恨。自己不就是怀疑了她的年龄吗?怎么就能接二连三报复成这样?然而只一瞬,涯夜却露出了奸邪的笑容。他怎么就忘了,这妮子是沈醉的丫头?沈醉这般,身边又有哪一个是简单人物?手中折扇再起,竟纷纷带上了尖利的刀尖,略一停顿后单手撑着车顶狠狠向下刺去,口中笑道:“小离,涯夜我还称不上公子,你也就不必如此多礼了!”这一击用了他四成功力,他倒要见识见识这丫头究竟能耐到什么地步。
下面安静了许久,久到涯夜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正待收了扇子下去瞧一瞧时,下方却倏地传来一股力量生生扣住了他的扇子。尔后,下面传来声响,十七个刀尖齐齐折断,散落在车厢又是一阵声响。涯夜一惊,下意识去前方寻石头,却发现他仍平静地驾着马车,半点反应也无。
沈醉托着下巴笑道:“阿离,你这般护着少爷的模样,当真是很美。只是,下次可需注意点,若是这些刀刃割伤了少爷的脸怎么办?”
“少爷,阿离错了。”离歌压下眼角的抽搐,低头将散落的刀尖挨个捡起,自窗间丢到马车外。转身时却突然被沈醉紧抱到怀中,顺势倒下跌到厚厚的毯子上。离歌不明所以,只得顺着沈醉靠在他怀里。
涯夜在车顶上向下看时,恰巧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不由抽了抽嘴角收回视线,老老实实在车顶坐着。
“果真是阿离的身子要更软些啊,抱着真舒服。”
听此,离歌和涯夜俱是止不住嘴角的抽搐。离歌彻底放弃挣扎,乖巧地被沈醉当成抱枕牢牢抱在怀里。石头的速度有所加快,傍晚一行五人也得以抵达最近的城镇。进城前,涯夜很是自觉地从车顶移到了车内,避免了被众人直接观赏的命运。打听了最好的客栈后,便由石头带着三人前往,而熟悉沈醉性子的木头自是去给一行人换上最好的马车。
当离歌端着洗漱用品朝着沈醉屋子走去时,涯夜恰离间前往客栈的小院。两人擦身而过,离歌淡淡点头,连半点多余表情也无。进去时,沈醉正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缠着自己的长发,似在思考什么。见到离歌走近,沈醉忽然问:“阿离,此地离越国亦是近,你可要回去看一看?”
离歌愣了半天方明白沈醉所说何意,答道:“不必了。少爷的好意,阿离心领,只是阿离家中已无任何亲人,回去了只会徒增伤感。”
沈醉咂了咂舌,直到离歌退出屋子也没冒出一个字来。沈醉一人独坐在屋中,想着想着思绪便越走越远,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声。沈醉惊醒,推开窗子几下跳跃便到了客栈后院,轻身立在树梢上盯着站在荷塘边的涯夜,半是嘲讽半是调笑道:“怎的,夜里寂寞了?”
“她是谁?”涯夜猝然抬头,神情严肃,妖魅的眸子敛了笑意竟透出股杀伐之气,让人生生联想起夺人性命的阎罗殿中人。
沈醉仍是笑,翩然落到涯夜身前,反问道:“我的丫头,你问这么多作甚?”
“你别给我打诨!石头的实力我清楚,所以才放心你只带两人就跑到那离原去。可那丫头,竟也能轻易将我灌注了四成力量的刀给折断,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清楚!”
“那又如何?本少爷的人自然不会有多简单。”
“沈醉!”涯夜怒目而视,双眉似要竖起。
“不用你来提醒本少爷,本少爷知道我姓沈名醉。她的事你不用管,好好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好了。”
“为什么?”涯夜想不清楚,他沈醉怎的就突然对这个来历不明的丫头这般放心?这般纵容了?
沈醉看向荷塘中的月亮倒影,随着水波一晃一晃的,不得安稳。在涯夜濒临爆发之际,他忽然轻声道:“你不会明白第一次我见她时,所感受到的那份绝望有多深刻,有多强烈。冰冷刺骨,如同漫天的海水将自己包围,无论怎么努力,无论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出去,最后只能放弃,无能为力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吞噬。在那鲜明的对比下,离原的寒冷倒显得轻松很多。现在她好不容易愿意有点改变了,她的过去是怎样又有什么关系呢?而我,又有什么理由放弃她呢?”
涯夜找不到言辞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说不震惊那是假的。能让沈醉这个随性到找不着北的少爷感受到绝望,那究竟是强烈到怎样的绝望才行?而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白日里和自己处处作对,睚眦必报的小妮子会有过这种绝望?
“我知道了。”
沈醉眉眼弯弯,笑道:“涯夜真是好领悟力啊。这天色也晚了,快回去休息吧,不然对你这副皮囊可不好。”
涯夜眼皮一跳,想着这沈醉果真不适合严肃。当下摆了摆手同沈醉告别,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天清早,离歌前往沈醉屋子唤他下来用膳时,再次碰到涯夜。只是这次,涯夜竟很是友善地同她打招呼道:“小离,这么早啊?”
“……是时候唤少爷用膳了。少爷身体不好,不能饿。”
“身体不好?小离你可真是委婉啊,沈醉那样子明明叫身娇体贵。你越是宠着他,他越是娇贵。所以说,小离你该时常冷一冷他,饿了他自然会自己去找东西吃。”涯夜说得一本正经,可离歌却诧异地抬头盯着他。涯夜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了?”
“涯夜公子,你可是昨夜受凉了?”
“没有,没有啊!我身子硬朗得很……”
涯夜尚未说完便见离歌绕过他径自向前,回头一看,竟是沈醉不知何时已靠在门上看着两人。见涯夜回头,沈醉半分不客气道:“大清早就来勾搭本少爷的人,你的扇子是修好了?”
“无碍无碍。有石头在,我安全得很,还用得着什么扇子啊?”
“石头只负责保护本少爷,你这闲杂人等还作此想?阿离,本少爷饿了。”
说罢,沈醉一甩披散的长发,昂首挺胸地下楼去。离歌低了头迅速跟上,到楼下见到沈醉面前端放着一碗素粥,可他却并不食用。沈醉左手支着下巴,右手食指和中指相并微曲,敲击着桌面。离歌见了,上前端起粥一试,方发现粥有些凉了。沈醉的胃弱,自离歌负责几人饮食伊始就知道,因而每次都将温度掌控好,今早却没料到会被涯夜耽搁些时辰。
离歌双手护着碗片刻,放下道:“少爷,现在可以了。”
想来沈醉也知道自己的胃不好,除了温度对离歌备下的膳食从不挑剔。此时见素粥已是温热,便同木头石头一起用起早膳。随后而来的涯夜自知离歌不会如此贴心地为自己热粥,正准备自己动手却发现自己的只是一碗白粥,不由愤慨道:“沈醉素粥也就罢了,为什么我要白粥?”
离歌低眉顺目,并没有回答的打算。反是用完早膳的木头答道:“不好意思,涯夜公子。少爷说咱们的银钱从不分给外人。公子的这碗白粥是店家送的。”
“沈醉,你欺人太甚!”涯夜单手一拍桌子,生生留下几寸深的掌印,但除却沈醉,离歌和石头俱是半点反应也无。而沈醉,也只是在他落掌的瞬间端着粥移了个方向,显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涯夜无奈,只得自己掏钱又去买了其他。
早膳过后,木头备了路上用的干粮后几人便继续赶路,涯夜聪明地雇了辆马车跟在后面,而非如先前一般纠缠。他算是明白了,那几个人是没一个好惹的,与其耗费心力去斗,倒不如安安静静跟在身后。而店家在五人离开后前来收拾桌子,却顿时哭的心都有了。除却沈醉的一个碗是安好,木头和涯夜的碗俱是碎裂成纹,轻轻一碰便散了开来。离歌和石头的更好,直接深深嵌进了桌面,几个小二一起都弄不出来。至于桌子,那就不必说了……
在沈醉的吩咐下,石头一路飞速,十几天竟赶了前面两月都不止的路程,很快离了楚国进入姜国。离歌不知沈醉如此行为的原因,而在离开楚国的前一晚,涯夜却告知她沈醉本是楚国人。
然而到了姜国,沈醉仍是不让减慢,让涯夜的猜想自动不成立。五人风雨兼程、风尘仆仆地花了一月多一点的时间抵达姜国最南边的城镇——花阳城。三辆马车在入城前缓下了速度,沈醉掀了帘子朝外瞧了瞧。如此连续不停赶路,饶是木头也出现几分疲色,而沈醉却是精神抖擞。进城时,两侧守卫的士兵竟也不拦,好似已经见怪不怪。涯夜凑到木头身边,问道:“怎的不盘查就放进城?”
“今日是城中最大青楼花满楼老板娘出现的日子,早有数不清的人慕名前来,想来士兵已是习惯这两日的民众进城,只把我们也当成了仰慕花姬的人。”
“花姬?”涯夜挑眉,心想怎的自己不知道姜国有这号美人,忽又一转念,道:“当成?我瞧不是吧。沈醉这般快速赶路,莫不是就是为了今日来看一眼美人?”
木头早已熟悉两人相交的方式,故并不在意话中的讥讽,道:“这花姬真名花弄月,虽不如洛国美人那般出名,可也当真是个艳而不俗,清雅而不冷淡的美人。会有这么人慕名前来,也是正常。”
“比之洛国桃花坊的颜坊主如何?”
“依在下来看,不相伯仲。”
涯夜一惊,这花姬竟能得木头如此高誉,想必也当真是个难得的美人,自己当然也乐得陪沈醉走一趟。然而事实再一次出乎涯夜所料,进了城后的沈醉仍是直奔最好的客栈,一去便倒床就睡。且这一睡,直到夜幕将临时才醒。得知沈醉醒了后,涯夜直奔进去,开门见山问道:“你不是来见花姬的?”
“是啊。”沈醉舒展了双臂,接过离歌递来的热面巾和漱口水。
“那怎么还睡到现在?”
沈醉笑道:“现在去,岂不是显得本少爷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如何能对得起本少爷如此高贵的身份?”沈醉一边说,一边让离歌给自己套上月牙白的外衫,最后接过折扇颇为优雅地一起,信步走出了屋子。
涯夜不屑地轻嗤一声,却又连忙追了上去。石头留守,木头去置办路上需要的东西,剩下离歌和涯夜陪着沈醉,顺带负责他的安全。
简单用了点晚膳后,三人随意在街道上逛了起来。这花阳城虽是姜国最南边的城镇,可由于毗邻王畿雍,早年很是繁华。现在虽十五州各自为国,但花阳城地处燕云的中间地带倒也没受很多影响,此时仍是繁华胜过姜国国都。
沈醉带着离歌来到一家成衣店前,摸着下巴将离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随后一把擒了她的手腕将她给拖了进去。找到老板直接道:“老板,给她找件合适的衣服,只要记住,千万不能失了本少爷的脸面。”
这老板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暗暗打量了沈醉一番后立马拉着离歌笑道:“哎,哎,知道了,定不会让少爷丢脸的。”说罢,老板却又冷言吩咐了旁边的人,尔后亲自带着离歌去了里间。涯夜捡了个位子在沈醉身边坐下,问:
“我说,你这到底绕的什么心思弯弯啊?”
“怎的,想知道?”
偏在涯夜点头后,沈醉坏笑道:“本少爷偏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