涯夜讨了没趣,竟也不生气,只摸摸鼻子便陪沈醉等了起来。一盏茶的时间过后,远远传来老板的笑声:“哎呦,少爷,您身边这丫头竟也是个玲珑人儿!这装束一变,立马成了不输花姬的美人了!可叫民妇眼前一亮呢!”声音渐渐靠近,涯夜颇有些好奇地看了过去,而沈醉却毫不在意地端起了茶杯。
离歌出来时,涯夜有过瞬间的怔愣,不过到底是见过无数美人的,这份惊讶只持续短短几瞬。离歌看向沈醉,不明白他这是何意图,而后者仍是在低头喝茶。离歌扯了扯自己袖口,问道:“少爷这是何意?”
“阿离,本少爷的人就是失了人都不能失了脸面,懂了?”沈醉抬头,眼带笑意地看向离歌。
离歌顿了顿,反应过来后问:“少爷是要把阿离卖了?”
“你个傻丫头!”沈醉手中折扇一敲过去,另一手拿了银子丢给老板,道:“还算可以。”说罢,沈醉拉着离歌径自出了成衣店,将涯夜抛在身后。
花阳城已经入夜,成为一个和白日里迥然不同的地方。河堤柳岸,璀璨灯火,莺声燕语,酒肆舞坊,构筑了一个足以让人沦陷的梦幻之乡。离歌痴痴看着眼前的一切,曾几何时,她好似也曾经历过这些。只一眼,她便准确寻到了那颗安放在花满楼顶端的玉珠。
就算不曾靠近,她也知道那玉珠是散发着温润浅淡的光芒,温和,却不容忽视。哪怕四周如此璀璨,她也能准确分辨。因为,那玉珠曾日夜陪伴了她十几年。见离歌盯着那珠子失了心神,沈醉顺势看过去,忽而,掌心传来温度。一只冰冷的小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乞求一般地晃了晃。
“少…爷,能否允许阿离取了那珠子来……”
她的声音在颤抖,沈醉他自是听得出来,不由勾唇浅笑,凝眸望去,同在秦国一般道:“阿离可是想要?”只是这一次不待离歌点头,沈醉已经轻身踏了过去。人群开始,不知是谁开始嚷道:“看,那人竟想抢了花满楼的宝贝!”
沈醉将把珠子取下准备放进怀中时,迎面恰有红色衣带拂过双眼。
“你这小贼当真大胆,竟如此正大光明地就想取了我花姬的东西吗?”
声音娇柔,而探来的动作却是招招逼人,一招一式间更有男儿的爽落利索,毫不柔弱。沈醉一边护着珠子一边后退,百般闪躲但仍是一个不慎被花弄月一掌击中胸口,朝楼下坠去。远处的离歌一惊,正当提裙去相助却被涯夜给拦住。
“沈醉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轻功可绝对一流。”
话语间,沈醉已后退着足尖轻点地,就着后退的动作朝后滑去。两边的人群在惊叹中让开,任这穿着月牙白长衫的男子浅笑着朝后滑去。长袖鼓动,衣摆翻飞,若非唇角一丝血痕,可当真让人以为花姬那先前一掌是打在棉花上而非此人的胸口了。
一袭血色红裳的花姬随后跟上,头上珠串被风拂得铃铛作响,霓裳翻飞如起舞,引得两旁行人又是一阵叹呼,而船坊上的不少公子哥儿更是放了怀中的美人趴在窗弦上来看这难得的一副场景。
沈醉踩地后旋即一转身,将玉珠朝离歌怀里一塞便连踩两旁的摊铺借力再次跃上了空,同身后的花姬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戏码。那花姬神情似怒非怒,似喜非喜,唇角的弧度美艳非常,而眼神却是志在必得的坚定。两人在这十里坊街里来回不止,围观的人群愈发多,热情也是愈加高涨,势必要等到两人分出高下。
沈醉的轻功虽是高超,但毕竟受了伤,几番下来体力上弱势渐显。花姬轻哼一声,长袖一甩骤然提速迫近沈醉,而手中不知何时已拿捏了一把白色云鞭。云鞭如蛇,灵活缠上沈醉并不强壮的身子,再经其主人狠狠一甩,沈醉脸色顿时苍白几分。花姬猛地收力,想将这胆大到在自己眼前夺取东西的小贼提到身前细细看上一番,不想手腕刚动,左侧便有一股凌厉的气息如疾风窜来。气息不稳,左右乱窜着前行,但这凌厉强悍程度却是让人吃惊。而它的目标,显然正是自己。
花姬好胜心起,拖着沈醉并不闪躲,反是迎面看去想要寻一寻这气息的主人。待看到朝自己飞速奔来的离歌时,花姬弯唇一笑,随手撤了缠在沈醉身上的云鞭正面迎上离歌。然而沈醉一跌坐到地上,便万分委屈的嚷道:“阿离,本少爷摔疼了,你还不来扶?”
离歌顿时收脚,凝聚的气息瞬间散去。愣了须臾,离歌低头道:“是,少爷。阿离知错了。”说话时,离歌已朝沈醉奔去,将他扶起后弯腰帮他拍去了衣摆上的灰尘。
沈醉一手搭着离歌的肩将自己半个身子都倚上她,可怜兮兮地道:“阿离,本少爷累了,还被那个女人打了一掌,现在很不舒服呢,我们还是回去吧,啊,回去吧……”
“是,阿离这就带少爷回去休息。”离歌揽着沈醉的腰转身,打算带他回客栈,然而刚走了一步,后面便传来花姬的喝声:
“站住!想走也成,把我们花满楼的东西交出来!”
沈醉瞧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涯夜后暗自垂眸,忽又揉着胸口道:“哎呦,阿离,少爷我胸口好疼啊,疼……噗……”大口鲜血自沈醉口中喷出,而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涯夜虽知道他身子娇弱,可以往总在这方面被他整,故此刻看他吐血一时也辨不清真假。几步走到离歌身前给他搭了脉,不过一瞬,涯夜脸上笑容迅速敛去,眼神黑沉得可以杀人。
“快!马上带他回客栈,让石头把木头找回来!一定要尽快让他康复!”涯夜一连几个重句让离歌也生出几丝担忧。离歌匆匆点头,扶着沈醉就往客栈的方向走。花姬伸手来拦,却被涯夜的折扇给挡住。
“涯夜在此为沈醉的行为道歉,若姑娘要追究,明日来城中最好的客栈寻便是。但是此刻,涯夜容不得姑娘前去打扰。”涯夜抬眼看了一眼星辰渐隐的夜空,暗呼一声不好,只想立马了结这里的恩怨赶回客栈去。
“哼,我怎知你们不会连夜逃走?”
一身血色霓裳的花姬立在月下,单手执鞭,唇角微挑,娇艳中带着几分讥讽。涯夜此时方明白木头口中的不相伯仲是何意。不仅仅是容颜上的各有千秋,更是气度上的潇洒不逊于男儿。此种女子虽身在风尘,却丝毫不会影响她们的美,更不会影响旁人对她们的欣赏。然而此刻涯夜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去评赏,咬了咬牙从怀中掏出一枚霜形令牌,上面深深刻着一个祭字。
“涯夜以此令起誓,姑娘可放心了?”
花姬起初一愣,须臾忆起此令所代表之人,云鞭一收缠到自己腰间,双手抱胸打量着涯夜,唇角弧度拉大,勾出甚是妖艳的一抹笑容,道:“自然放心了。想来涯夜公子也不会如此不爱惜自己名誉,那么花姬便在花满楼恭候几位了。届时定当会找上咱们楼里最美的姑娘来陪几位公子。”说罢,花姬不顾周遭围观人群的吃惊诧异,毫不犹疑地转身离去。涯夜更是不停留,匆匆掠步朝客栈赶。
那边离歌扶着沈醉回去客栈后便去寻石头,然而却被沈醉一把握住手腕。沈醉那漆黑的眸子溜溜转了几圈,奸笑道:“本少爷没事。若不骗骗涯夜,他又怎么会插手?指不定要在旁边笑到什么时候呢。”
话语间,石头也从外走了进来。离歌对沈醉的话似有不信,转身去问石头,石头面无表情地答道:“是有受伤,但很轻。”
离歌无语,只能在心底佩服沈醉装得够像。很快,外面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沈醉连忙躺倒床上,对石头眨了眨眼,后者很知趣地从窗间离开。涯夜一推门三两步就走到床前,问:
“怎么样了?木头还没回来?”
离歌低头敛目,帮沈醉盖了被子,答道:“石头已经去唤了。”
涯夜微微颔首,来回不停地在屋子中踱步。沈醉自是装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双手揪着被子不住地冒虚汗。离歌时不时拿毛巾来为沈醉拭去额间的汗,更是佩服起自家少爷。等了片刻,在涯夜即将冲出屋子时,木头顶着众人的期望踏进了屋子。
弯腰给沈醉搭了脉后,木头略一沉吟,双眉皱起,颇是担忧道:“此番少爷伤了心脉,后又不得休息,伤势加重。此刻当是赶紧让石头护住少爷心脉,再由药物调养。涯夜公子,你对药材比较精通,能不能劳烦您去为少爷选购药材?石头要护住少爷,在下和阿离也需时刻照看少爷伤势的变化。”
“那还等什么?快些写方子啊!”涯夜催促,木头也很是配合地急急取笔,寥寥写下一串药材名。木头笔未落,涯夜已一把夺了墨迹未干的药方奔出去。待涯夜的身影远去,木头方叹道:
“少爷此番过分了些。涯夜他,也是关心少爷。”
沈醉猛地掀了被子坐起,想来看涯夜急切担心的模样自己亦是有点过意不去,撅着嘴小声道:“那,那大不了我明天就好嘛……你们先回去吧,我休息休息就好了。”
木头和离歌依言退下,而石头早在涯夜离开时就已不见踪影。未免涯夜发现不妥,离歌仍是站在沈醉屋外候着。然而将近一个时辰过去,涯夜的身影没见到,反是屋内传来了细小的声响。窸窸窣窣,好似老鼠啃啮着木头的细微声音。离歌下意识地觉着不对,沈醉这般人怎会如此偷偷摸摸?饶是恶作剧,他也会正大光明地来。不是不会,而根本是不屑。
离歌试着敲门问道:“少爷?”
一阵风吹熄了屋内的烛火。
离歌迅速推门,绕过屏风一看,床上果真已经没了沈醉的踪影。如果没听错,刚才那应是掌风,虽是绵柔却仍是和自然风有着区别。来不及通知他人,离歌匆匆追出屋外。
一路追至堤岸,葱茏的柳树投影,河上船坊交错,丝竹歌声不断,而岸边这一侧却是安静沉寂,在黑暗中无一丝声响。离歌一时不知该朝何方追去,本想回去找木头商议,前方却又传来声响。离歌脚下一顿,对方这般动作显然是想将自己引去,那么,该如何选择?
继续追下去?抑或是折返找人商议?
短暂思量片刻,离歌提步追上。几番曲折,对方走走停停更是印证了离歌的猜想。没有心思去思考对方是何意图,离歌默默记下沿路特征。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离歌立在一扇狭小的木门面前。离歌取下发中木簪,手腕一动弃至一旁的枝桠间。
轻轻推了推,木门打开的瞬间离歌好似突然被什么吸引跌入了门内。
身后的门倏然合上。而眼前是另一扇门,石门。
再犹豫已没有任何意义,离歌一掌拍开石门,沿着门后的楼梯一路向下。通道很暗,离歌只能扶着石墙向下,兜兜转转,记着三次左转,四次右转后再次遇见一道石门。石门两侧点着火把,将幽狭的通道口照亮。单手抚上石门上的雕刻,乃是一个变了形的月字。这时,门后传来离歌熟悉的声音。
“可是阿离来了?”
顿了顿,离歌推开石门,看着安好坐在石凳上的沈醉道:“少爷,阿离来迟了。”
沈醉抿唇浅笑,手中折扇优雅一起,道:“哪里哪里。阿离来了本少爷也不会无聊了。来,坐到少爷身边来。”
“少爷可知是何人把少爷带到这边来了?”离歌依言坐到沈醉身侧,问道。
“唔,如果本少爷没猜错的话,当是先前得罪的花美人啊!”
沈醉毫不担忧地说道,一只手已拿了离歌的手放在掌心里捏着玩。两人坐了片刻,这石屋里仍是没有半个人影前来,倒让离歌一时间也把握不准了。费尽心力带走少爷,又把自己引来,而现在却没有现身的打算,这到底是何意?
“少爷可有法子离开这里?”
“唔,阿离,少爷…少爷我自是有法子的,只不过要再过些时辰啊……现在少爷有些累了……”尚未说完,沈醉便倒在了离歌的怀里。离歌此时方发现他的身子滚烫,再去一试额头的温度,不是发热又是如何?然遍眼望去,这石屋简单到只有石桌和三个石凳,其余什么都没有。
离歌轻叹一声,当真是个让人发疯的好地方。
双手将沈醉揽紧,源源不断向他体内输送着内力。不论如何总要先护住他再说,若是将那假的演成真的可当真是不合算了。低头去看沈醉的容颜,安静得如同安睡的孩子,身子的热度让他脸颊泛起了丝丝红晕,墨发披散,眉宇舒展,浸着星光的眸子也合了起来。又有谁会在见他的第一眼想到他会是个孩子一般的人呢?喜好恶整身边的人,怕冷怕苦,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还争强好胜,丢不起脸面……
离歌紧了紧手,再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