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一惊,正准备阻止便听木头道:“少爷若是想要,大可让石头去拿,何需亲自动手?”
“既是送给阿离,自然要亲自拿来方显诚意。”说罢,不待木头出言阻止,沈醉已去了披风纵身跃起,在拥着向前的人群中轻轻一点,姿态潇洒地直奔乾门。轻松取得琉璃盏后,沈醉旋然回身,在乾门上一踩便踏风而下。风撩起耳畔碎发和那衣衫,恣意舞动。
沈醉将灯盏送到离歌眼前,一眨眼道:“阿离可要收好了,这是少爷第一次送你礼呢。”
身边的人群在惋惜,在哄闹,在恭喜。一道前来的老人笑弯了眉眼,手习惯性地捋起胡须。护送灯盏的女子聚集到一起,准备折返,其中一人若有所思地笑望了四人一眼,满是算计。
周遭仍是欢闹,离歌的世界却好似突然寂静了一般,长久无语。
片刻后,离歌忽的从木头手上拿过披风,重新帮沈醉系好,口中却道:“少爷以后还是穿白衣吧,这紫色艳得很,当真是不符合少爷风洁傲岸的气度。”沈醉傻愣愣地看着离歌,又瞅了一眼手中的寒冰雕刻而成的灯盏,一时竟掌不准离歌的心思。
“阿离?其实本少爷瞧着这灯也没什么特别的,石头,拿去丢了。”说着,沈醉便将灯盏递向石头,不想离歌竟猛地扑上去,将灯盏抢来抱在了怀里,丝毫不在意它是否会因此融化。
沈醉得意的笑声在离歌头顶响起,好看的手随后落在她的发心。
“既然喜欢,那便好好拿着。只是这样抱着却是不妥,阿离莫要忘了它由寒冰雕成,终究会化的。”
离歌先是一愣,随后便听话地从怀中取出了琉璃盏,转而将其提在手上。这时,快要被几人遗忘的老人突然开口,目光灼灼看着沈醉道:“这位少爷好俊的轻功,来回竟无半点声音,且姿态潇洒如履平地。在这秦国,怕也只有幻雪宫的宫主可比了。不知老朽可否斗胆问一问少爷的名讳?”
“老丈谦虚了。我家少爷姓沈,来自帝都,家中从事经营点生意,并非什么江湖中人。此番出行不过是为了散散心,怕是要叫老丈失望了。”木头答道,暗中却是将老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果真,老人听了便是一副困惑的模样,想了半晌仍无什么头绪便索性放弃,道:“是老头我寡闻了。现在江湖后生当真是出类拔萃,小少爷也并非一定要争什么四公子的名号。”
“老丈,这琉璃盏也得了,霜雪节可还有什么好玩的事?”沈醉手中折扇一起,习惯性地一扇,却突然觉得寒意扑面,这方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严寒的秦国,不由讪讪收了扇,一把丢到木头手中。
“如此,少爷不妨去街道两侧瞧一瞧。现在他们也该都准备好了,少爷可以去尝一尝我们秦国的雪酒,相信会有不同的感觉。雪酒由采集的雪山融水酿制而成,埋在雪中一年后再取出,饮用之前热一热,使之稍有温度即可。再配上秦国特制的酸辣羊肉牛肉,在这寒冷的天气中再美味不过。此外,街道上还会出售一些各家制作的小玩意,少爷可买些留作纪念。”
“多谢老丈相告。”
“哪里的话。趁着这天气好,少爷不妨多去转转,老头我也该走了。”老人对着沈醉略一颔首便侧身去了前面,细看之下,老人的身子竟有些颤抖,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严寒。
沈醉紧了紧离歌的手,牵着她走近最近的一家小铺。进去一看方知道,那用来煮酒的小炉竟也是由冰雪刻成。沈醉颇好奇地随便捡了张位子坐下,想要瞧一瞧这雪炉如何将雪酒煮热。那店家听闻到动静,只抬头觑了一眼便继续煮着自己的酒。虽低着头,却好似知晓沈醉等人的困惑,不由道:“客人这般好奇,可是从外地而来?”
沈醉点头:“不错。”
店家轻笑几下,并不着急解释,而是专心于手上的动作。沈醉抿了抿唇,转身对身侧的离歌问了句:“阿离,可冷?”
待离歌摇头,沈醉便不再多言,一心看着店家的动作。后面又来了几人,却不似沈醉这般傻等,而是将事先备好的牛肉自怀中取出,等着酒的同时就开始大口吃肉。酸酸的香味缓缓飘来,刺激着沈醉等人。沈醉暗自吞咽几口。其中一个汉子注意到他们的窘况,笑道:“小哥可要尝一尝?我们秦国虽地处僻远,条件恶劣而人烟稀少,可也因这寒,使这酒和肉是顶好的美味。既然来了,不尝可是要抱憾终身的啊,哈哈!”
“我还就不信了。”沈醉别过脸小声嘀咕着,一副全然不信的模样。那汉子也不在意,转过头继续和同伴聊起了天,大手撕着牛肉丢入口中,还不忘催促道:
“店家,这酒何时好?可别看着我们吃完了肉才上酒,那就不厚道了啊!”
身边人起哄大笑,那店家也是笑,答道:“哪能啊?快了,就快好了!”
离歌瞅着沈醉明明想吃,却撑着自己不去瞄而只暗自咽口水的模样,无奈摇头。挣了挣将自己的手抽出,找木头拿了些碎银子走到那一桌。
“这位大哥别介意,我家少爷自小在帝都长大,被家规束缚得紧,到了这秦国也放不开。这些碎银便买你们的小半,可好?”
“哈哈!小妹,这说得哪里的话?那小哥生得细皮,穿着又如此华贵,我们虽是粗人,但这点也是看得出来的。这些全拿去好了,我家就在附近,待会儿再去取来就行!银子别说,通通拿回去啊。今天霜雪节遇上也是缘分,是吧?就当我们兄弟请你好了!”说着,汉子取了纸将那些未动过的牛肉包好,又将银子和肉一道塞回离歌怀中,这才转头对身边人道:
“我先回家拿些来,待会儿酒来了可要给我留些啊!”
看着汉子拍拍衣服离开,离歌也只得对剩下的人道了谢回去沈醉身边。将银子还给木头,方道:“少爷,吃吧。要是饿坏了可就糟糕了。”
“阿离,这是你拿来让少爷我吃的啊,才不是我要的。”虽是这样说,可沈醉那手已经伸了上去。旁边木头和离歌瞧着,也只有笑的份。撕扯了一小块塞入口中,沈醉只觉自己那舌头瞬间活了过来,酸辣双重刺激使得食欲大增,而那牛肉嚼劲十足,又不乏肉的鲜美,一切都恰到好处,当下在心中大叹:当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啊!
期间,沈醉抬头瞅了一眼那煮酒的小炉,意外地发现它竟比先前缩小了一圈。那火焰在炉子中间燃着,隐隐透出光亮。沈醉好奇的是,在这火焰的炙烤下,为何不见寒冰融化成水?虽见炉子变小,可找了一圈却没有看见寒冰融化的水渍。找不到答案心里更是痒得难耐,刚想凑上去看一看,便突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木头。
沈醉扭头看向木头,双眉一挑,并无话语。木头轻叹一口气,缓缓道:“在阿离来之前,少爷喝茶的水都是从何而来?”
沈醉那乌黑的眸子转了转,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可不过片刻又是诧然道:“一个酒家竟也如此好功力?而且既然如此,还弄个炉子装样子作甚?”
“少爷这就说错了。一来,热个酒而已,并不需要多深厚的内力,二则,这炉子并非用来加热。若我没猜错的话,这酒当是入口温热,入喉清冽,较之普通的雪酒更是多了几番风味。”
“这位小哥倒是位明白人。”店家略带调侃地笑了笑,尔后继续护着炉上的酒。沈醉颇为不满地瞥了几眼,更是用力地嚼起桌上的牛肉。等到先前那汉子回来,店家也恰好将酒自炉上取下,给两桌分别备了些许。沈醉赌气地一口饮尽,却顿时愣在了那里。入唇的温热只短暂停留一瞬,清寒的冷冽迅速袭来,滑过舌齿直入喉腹,缓解了先前食用牛肉产生的燥热,又神奇地与之相混产生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只知道,自己很舒服,也很喜欢这种感觉。
等到沈醉放了杯子,打算给自己再寻些来时,竟发现桌上的酒早已见底。再看看身边的几位,同样抱着杯子眼巴巴地盯着空了的酒盅,连一向讷于言语的石头也是如此。离歌也转过去看向石头,石头顿了顿,忽然道:“少爷,我们可不可以买些这种酒带走?”
离歌突然震悚了,万万是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听石头开口竟然是为了酒。沈醉也不扭捏,直接道:“那便和木头一道去吧。我们明早便走。”
石头一听,立马罢了酒杯,掀衣起身匆匆离去,一旁的木头无奈摇头,很快随上。离歌尚未反应过来,这边沈醉又做了件让她颇为震惊的事。沈醉起身,对着赠肉的汉子和酒家一抱拳,甚至还微微弯了腰,以一副平静而正经的声音道:“今日多谢两位的招待。因我们一行明日便离开,尚有些行李需收拾,这便就离了。阿离,付账。”
“啊,哦。”离歌利索地在袖子里掏了掏,却突然想起来先前木头给的碎银自己又还回去了,此刻身上哪里还有钱财?不由朝沈醉靠了靠,压低了声音道:“少爷,阿离身上没钱。”
沈醉双眉一挑,颇不耐烦地从身上摸索出一点碎银,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随后又是一抱拳,便拉着离歌离开了酒家。两人走了没多久,却听见身后有呼唤的声音,竟是那汉子又追了来。
“既然遇上了,也是难得。这秦国旁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这些牛肉和雪酒,你们便带着上路吧。想必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相见,就当秦国的百姓送几位的一点小礼好了,还希望少爷不要瞧不上啊!”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秦国百姓的热情,在下是由衷地喜欢。这便收下了。”说着,沈醉头一次没有介意外人的,亲自从汉子手中接过了包好的牛肉和一坛冰冷的雪酒。
一直到汉子离去有了片刻,离歌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怎的她的少爷在石头走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莫不是有什么诡腻?离歌沉醉在自己大胆的想法中不能自拔,直到沈醉嫌弃地把牛肉丢到离歌怀里,随后又毫不犹豫地把酒塞了进来。
若是前两日,离歌定要在心中腹诽几句,可如今她竟有松气的感觉。好歹,好歹,她的少爷还是正常的……离歌连忙稳了稳怀中的东西跟上了沈醉的步伐,丝毫没有注意到原先两人站立的地方,一直蓝色的蝴蝶缓缓飞向了空中。
第二天四人都起得颇早,而由于石头昨夜的奋战,原先并不多的行李足足变成了一马车。沈醉自是不愿意挤,木头无奈只得又去买一辆了马车回来。由木头负责行李那一车,石头驱使载着沈醉的这一辆,离歌自是在马车中侍候着沈醉。
一路上倒也安生,只是这沈醉娇生惯养的性子全然显露了出来,每到一地必要换上最好的马车,就是留宿也挑顶顶上乘的客栈。膳食和衣物更是不必说。至于行程,沈醉不急,石头自然也就耐着性子慢慢来,就怕速度过快将这个少爷给颠着了。
如此两月将近过去,四人方才抵达秦楚的边境,如山。
“少爷,先前镇子上的老人说这如山多盗匪,还是让石头小心点为好。”
沈醉眉未抬,眼帘未掀,仍是慵懒地侧卧在铺好的毛毯上,似对离歌的话无半分介意。离歌叹气,径自掀了马车的帘子看向外面,时刻注视着那些可能藏人的草丛,生怕一个眨眼便会有手持大刀的山匪出现。待将近到了如山中央时,沈醉终于抬了眼,瞅着紧张盯着外面的离歌,笑问:“阿离,这般看着外面作何?”
“阿离在想那些盗匪何以仍不出现?”
“恩?阿离可是想要去给那贼人当个压寨夫人了?不然为何如此期待他们出现,还是说,阿离希望有人来劫本少爷?”
离歌受惊回头,看见沈醉那含笑的眸子,内心又颤了起来,双手绞着衣摆不知该如何解释。不知为何,每每见到沈醉这般的笑容,离歌心中总生出一种恐惧感,不强烈,却始终盘桓不消。恰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离歌立马得到解救般地窜了出去,去寻那盗匪,结果却是见到一名蓝衣公子。
蓝衣公子见到离歌后缓缓笑开,手中折扇一起,下一瞬却是用内力吼道:“沈醉,你这般欢迎我,可是想让我给你找些乐子来?”雄厚的内力带着声音远远散去,将两侧山林的鸟兽都给惊起。
离歌突然感叹起来,自家少爷在江湖上虽不是什么名人儿,可身边人却是没一个简单的!这蓝衣公子看上去同样年少,却不想内力竟也这般深厚。离歌又偷偷瞅了一眼他的相貌,只觉他面容清俊却有着一双妖魅的眸子,整个人也因此带上了一点邪气。然而下一刻离歌又惶恐起来,这公子如此高调,不是要将那盗匪引来?
“石头,石头,快走!不走那盗匪可就要来了!”离歌催促道,石头却不为所动。而那蓝衣公子听了更是哈哈大笑。
“沈醉,你这新收的丫头当真是可爱的紧!你若再不出来,我便把她带走可好?”
车帘猛地被掀开,沈醉探出身子,恨恨道:“本少爷的人你也敢抢?阿离,随少爷进去。”说罢,一把拽了离歌的腕子将她拖入马车中,不去理蓝衣公子。
“石头,还愣着做什么?走啊!”在沈醉不耐烦地催促中,石头只得驱动马车绕过蓝衣公子向前。马车中的离歌有些惴惴,问道:
“少爷,那公子……”
“不认识!”
“他朋友。”
两道声音同时回答。离歌一愣,随即看见蓝衣公子掀开车帘踏了进来。沈醉面色不豫,索性翻个身不见那蓝衣公子。蓝衣公子笑笑,并不在意,反是对着离歌道:“小丫头,今年多大了?”
“十三。”
“十三?”蓝衣公子挑眉,视线恶意下移,“也就沈醉这个傻子信!十三能长成你这么个模样?”
离歌低头不语,沈醉没出声怀疑,她自然懒得解释。
“哎,我叫涯夜,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