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的动作很快,不出六日光景便将整个沈府都布置了起来,随处都是一派喜庆。离歌亦被接到了远离樱雪园的星罗苑,但沈醉却是再也没了此前那种不拘的笑容,安静不少,对离歌更是没了那毫不顾忌的言语调笑,每一见面眸光中总是歉疚更多。
第七日巳时左右,沈府里便想起锣鼓之声,顿时喧闹了起来。离歌身穿一身大红喜服坐在榻上等着来人将她领到喜堂上,虽然远离外界,可她仍是能依稀听见那属于尘世的热闹繁华。离歌垂眸看着自己交握置于膝上的双手,腕间还有沈飞云和沈谦给的玉镯和金饰,大红的衣袖上绣有飞舞的凤凰,奢华非常。她一时间有些迷糊,怎么就走到现在这一步了,嫁给沈醉?
她不愿让沈醉为难,可同样的,她亦不愿看见充斥在沈醉眸光中的羞愧。他并不欠她,哪怕她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妻子,何况现下只是做给沈家父子看。现在,沈醉已没了往日的潇洒不羁,连笑容都渐渐隐去,她想知道这亲事过后,他是否真的能回到过去?她怎样已无所谓,她只想沈醉能继续做他自己,不要因她而有丝毫的变化。
忽的,房门被打开,来了几名侍女扶起离歌。离歌顺着她们的步伐迈出屋子。一路上,她偶尔会听闻她们嘀咕几声,内容约莫是说堂中的热闹景象,语气亦是极为欢喜的。过了一会儿,扶着离歌的那侍女停了下来,离歌这才瞧见横在前方的门槛。随即,离歌手中被塞入红绸,不多时,她感觉到另一端亦被人牵起。
就这样,离歌被扶着走进喜堂。听着堂中各式人声,离歌不由恍惚起来,连那声“一拜天地”都未听见。直到议论声渐起,沈醉方靠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唤道:“阿离。”
离歌倏然回神,紧了紧手中的红绸,随沈醉一道跪了下去。到了“二拜高堂”时,坐于上位的沈飞云似乎很是开心,连道了几声好,后面还忍不住笑出了声。离歌这时方才有些明白,沈醉当初何以会开口让她“救”他。
最后,夫妻对拜,周遭顿时闹腾起来,离歌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之中,似乎曾经另有一名男子对她道:“离儿,我虽极想正式娶你可却是不能的,我知你亦不愿嫁与我,那便陪在我身边直到不能可好?”到底过去有多久,她似乎已记不真切了,当初的心情,她亦模糊了,只记得那份藏于心底的愧疚。而如今,她披上了嫁衣,却是让另一人心生愧疚,这一切,当真是会有轮回吗?
一声礼毕,让那份喧闹瞬间升至最高点,数人叫嚣着:“沈兄,让我们也瞧一瞧沈家二公子的娇妻!”
“过了今夜,自有你见的份!”沈谦笑道。
堂中之人随之笑了起来。约莫是有人听沈谦说过离歌会点武功,竟有一人伸出一脚拦住了离歌的去路。若是往常,离歌自能轻易躲过,奈何此时她因出神而全然不曾注意脚下,竟因此被绊得朝前扑去,幸而沈醉忙伸手将她给揽了回来。瞧出离歌显而易见的发愣,沈醉索性弯腰将她横抱而起。离歌的头巾因而滑落,露出了一张盛妆过后的精致容颜。
原先叫嚣的数人顿时唏嘘起来,尔后大笑道:“能拴住沈家二公子的果真是个美人儿!瞧二公子这紧张的模样,怕是心疼地紧啊,这都给抱起来了,哈哈!”
沈醉未搭理众人的笑语,抱着离歌一路朝樱雪园走去。到了半路上,离歌终是回过神,见沈醉一身鲜艳喜服,敛了笑容抿着唇,不觉有些不适。
“少爷,将阿离放下来吧。刚刚是阿离的错。”
“是我将你牵扯进来,又如何是你的错?阿离,不用担心,少爷我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离歌挣了挣,未果,便就任沈醉一路将她抱回到了樱雪园。约是顾忌到沈醉的性子,沈谦并未让他那一群友人跟过来,连这樱雪园的布置也相对素雅跟多。将离歌放在榻上后,沈醉道:“待会儿我会让人送些点心和茶水过来,这一日虽已简单了很多,但仍是有些劳累。你若想休息,填些点心果腹后便可休息,不用等我回来。在离开帝都之前,你住这里,我睡书房,有什么事可以来寻我或是木头。”
沈醉说完便准备离开,离歌急忙伸手握住了他的两指,道:“少爷,你说过的,成亲过后仍和过往一样,不会变。”
“阿离……”沈醉低叹一声,回身掰开了离歌紧握的手,安抚道:“阿离,若这些让你觉得拘束,便按你想的来可好?这樱雪园的主屋随你住何处,其余安排也都和我们在外一样如何?”
离歌这才颔首,沈醉便大步踏了出去,那红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樱花道的尽头之处。
月值中宵之际,沈醉方回来樱雪园,喜服已经换去,又成了一身雪衣。站在隔间的榻前,沈醉瞧着离歌睡颜,低语道:“我本不愿累了你,只待时辰一到,你心结一去便给你自由,怎料竟会发展成现今这般状况!此前不过一句戏言,却不想沈谦和沈飞云会如此坚持。走到现在这一步,终究是我的错,可悲,可笑。”沈醉摇头,转身离开了隔间,而榻上的离歌却突然睁开双眼,眸光一片清冷。少顷,离歌侧头,看向沈醉离开的方向,低低唤了句少爷。
后半夜,沈府中仍是热闹不消,沈谦带着一众公子少爷于后院中摆起了宴会,莺歌燕舞,把酒吟诗,一个个好不恣意潇洒。而在灯火较弱的偏门处,竹林中突然出现数道黑色身影,当前一人打了个手势,其余之人便都微弯下身子跟在身后,放轻了脚步朝沈府内探去。待接近了沈府书房处,当前那人又扬起一个手势,原本呈三角状排列的人影便悉数散去,转瞬隐匿了各自的身形。这时,书房中一人持灯笼走出,缓步步过灯火的阴影,走到这黑衣人身前。
“这么多年,你终究还是来了。”沈飞云抬起头,直视黑衣人道。
“世子在何处?”
沈飞云摇头:“现在并非他回去的最佳时刻,你们该再等一等。”
“我们可以等,但王等不了,楚国也等不了。这么多年的朝觐,楚国一直不曾有世子前来,王庭已有不满。虽说王庭早已不是威胁,但这却可以给其他国足够的理由出兵讨伐。自王后离世,世子失踪,王便苦苦撑到现在,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能继续撑着全然是靠着想见世子一面的念头。而朝中见王迟迟不立世子,各部大臣已隐隐有试探的苗头,若世子再不返朝只怕会有进一步动作。届时,楚国必定迎来全面动乱,当此乱世,楚国一乱,受惠的只会是周边大国。你还想让我们等到何时?”
“我记得王后当年尚另有一幼子,王何不立其为世子?”
黑衣人冷笑道:“沈飞云,你如何不知王与王后情深意笃?王后诞下世子时险些丧命,故早在世子百日之时王便允诺王后,此生楚国世子必定只能是他。此后王后虽另产下一幼儿,王却从未想过更改此誓言。直到现在,王都还是苦苦守着,以楚国的整个江山在等,在守,在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