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寂过后,景桓终是回道:“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吗?天寅想知道她是谁?”
天寅点点头,景桓于是微微弯下身子,平视天寅道:“那是我喜爱的人。我就是为了她才将你祖父请来这王庭。待会儿她便会来这里,到时候你亲自问一问她可好?”
天寅似懂非懂,点头道:“好。”
果真没有过去多久,原先领着天启和天寅进来的那内侍便走近来禀报:“王上,离夫人来了。”
天寅本想问那人是否就名唤离夫人,可一回首他便看见景桓温柔至极的眉眼。景桓虽仍是浅浅笑着,可却和此前的温和明显不同,天寅仿佛觉得满夜空的璀璨辰星都聚集到了景桓的双眸中。这让他对那离夫人更是心奇了。不多时,殿外缓缓走来一人。这人穿着简单的草青色衣饰,长发也仅以一支玉簪斜斜固住。
景桓即刻便自王座上起身,快步迎了过去。和景桓的温柔雅润不同,这女子神色始终淡淡,带着些疏离淡漠,仿似一切都不足以引起她的兴致。女子本欲对景桓行礼,却尚不及弯身便被景桓扶起揽入怀中。
“离儿,对于我,你终是要如此冷淡疏远吗?”
“景桓,你该知我并非这般意思。”
听见女子如此说道,天寅不由觉得心奇,祖父不是说王上的名字无人可唤吗?那这人何以就能唤?
那厢景桓早已不介意女子的冷淡,忙牵着她走了过来,对天启道:“前辈,这便是我说的那人。”
天启因而打量起女子,原本平静的面孔渐渐起了变化。女子也不在乎天启的打量,只微侧臻首看向了一旁。约莫半盏茶的时辰过后,天启的双眉已深深蹙起,然最后却是化为一声无奈至极的叹惜。天启正欲启口将结果告知,景桓却是抬手将其打断。
“离儿,你带着天寅去转转可好?这孩子还是第一次来王庭,想必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机会,你便代我领他走走可好?”
女子颔首,转身便走向天寅,在他身前递出了手。天寅看去,这手虽五指修长,却并不白皙,反是带着不少茧子。愣了一会儿,天寅方才伸出手牵起女子,随她一道朝殿外走去。临跨出前,天寅似乎听到天启压低了声音道:“王上,恕草民无法完成王上的请托……”
两人甫一走出大殿,一侧便有两名侍女走了上来,跟在女子身后。走了片刻,天寅忽然问道:“王上可是想为你铸把剑?”
女子微愣,后继续牵着天寅向前,并未回答。天寅也不在意,接着道:“可是你又不用剑,要剑做什么呢?”
“……你说得对,我并不用剑,故而也不需要剑。”
女子的回答让天寅更加奇了:“既是如此,那王上为何还要将我祖父请来?”
“景……王上他或许只是想要见一见苍阳的铸造者,并无它意。”
天寅摇头,道:“可我是亲耳听见王上这般对我祖父说的。离夫人,你不想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剑吗?我祖父既能铸成苍阳,再给你铸一把也是未尝不可的。”
这一次,轮到女子摇头:“剑非我可用的兵器,莫要浪费了你祖父的才华。你可是名唤天寅?”
天寅将一点头,女子便停了下来。天寅抬头看去,方知两人已到了另一座略小的宫殿。女子松开天寅的手,径自朝里跨了进去,那两名侍女自然也是跟随。天寅来回张望,可四周却无半个人影。偶尔有风吹过,带动不远处的竹林沙沙作响。天寅等了一会儿,女子始终未再出现,他便索性也跟了进去。
走近时,女子忽然出声:“可觉得这里太过冷清?”
天寅不知女子是否是在对自己说话,可一瞧却并没有其他人在场,遂答道:“还好啊。在山庄里,祖父也有这样一间书房。平日里祖父总是去那处理山庄的事。”
“是吗?”
天寅不知该如何作答,加之孩子性起,不一会儿便跑到其他地方去了。一个时辰后,当天寅再次回来这间屋子时,女子仍旧是坐在窗前。自背后看去,女子背影挺直,散开的几缕发丝在轻风的扰动下间或起舞。天寅犹豫着是否走过去,女子却似已感受到他的摇摆,率先道:“天寅,过来。”天寅依言走近,见女子手中握着一枚玉珠,不由便凑了上去,试图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天寅除了看出这珠子极漂亮外,旁的也瞧不出什么。
“这玉珠名夜萤,是颗明珠。除此之外,夜萤的奇特之处便是长久接触后,你的周身也会沾染上几分萤光。虽极淡,可若在夜里仔细观察,亦是能瞧出几分的。”
天寅顿觉奇特,伸手便想去拿来瞧一瞧,谁知女子却倏然合掌,将玉珠收了起来。
“这夜萤陪了我许久,天寅,唯有它,唯有它,我暂时不能放手……”
天寅有几分明白,便收了手站在了女子身边,可又并非全然理解,遂问道:“为何是暂时?”
女子摇摇头,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女子放下夜萤,转而牵着天寅走了出去。一路上,两人皆是安静,便连身后跟随的侍女也是默然。天寅不知女子要带自己去向何方,可他心里却是没有半点担忧,只余安宁。
女子牵着天寅走过一个又一个宫殿,天寅这才明白王庭究竟是有多大。天寅仰起头,凝视着女子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样一直陪她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可以,甚至于,还有丝丝欣喜。过往在铸剑山庄中,因他是长孙,又极得祖父的喜爱,身边之人皆是让他一直不停地学习铸剑之法,只盼着他有一天也能铸就出苍阳那般的剑。他虽同祖父一般喜欢着剑,却不喜这般被人逼着、安排着的感觉。
天寅又看向前方,只见寻不到尽头的宫殿群匍匐在这片土地上,天寅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似到了一片大草原,可上面却什么都没有,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下一刻,天寅便顿住了步伐,不愿再向前一步。然而女子却依旧拉着他向前走去,瞧出天寅的不愿,女子淡声道:“天寅,终有一天,你会面临这一切。天地苍茫,又有谁不是渺小的呢?与其害怕,退缩,不若勇敢迎上去,是成是败自有定论。”
那时的天寅尚不能全然理解话中意味,遂喃喃问道:“夫人……夫人这是何意?”
女子如前几次那般没有再答,当牵着天寅走过大半的王庭时她停了下来,随意捡了处凉亭坐下。随后没多久,天启便寻来,牵过天寅后谢道:“多谢夫人照看天寅,草民这便告退。”
天寅随天启离开,却时不时回头看向那个孤坐在凉亭中的女子,尔后他看见景桓走了过来,臂弯中还挂着一件披风。景桓俯身,将披风给女子系好,随后便陪着坐在了身旁。
“祖父,我们这便回铸剑山庄了吗?”待出了王庭,天寅方仰面问道。
天启摇头:“我们尚需停留数日。天寅可是想回去了?”
天寅没有回答,反是问了另一个困惑他的问题:“祖父,离夫人既然如此受王上的宠爱,何以还会如此不开心?”
天启沉默片刻后终是缓缓摇了头。便在天寅以为天启不会回答时,天启忽然道:“天寅,这些都不是我们能涉足的,知道了吗?在这王庭之中,什么都莫问。”
天寅不懂,可还是点了点头。次日,当他再次跟随天启进入王庭内时,他下意识地寻向最高处,果真见了站在上面的女子。这一日,景桓仍是让女子带走了天寅,可是女子却不再带着他在王庭内游走,而是停留在了昨日最初去的那座宫殿。
女子将天寅揽在怀中,相比昨日更是安静。约是过去半柱香的时辰,一直跟在女子身后的侍女端了一盘糕点前来,放在了桌案上。女子一手探出,将糕点盘挪到了天寅面前。天寅尝了一块,是他不曾尝过的味道,且有着淡淡的梅花香。整个午后,天寅就这般窝在女子怀中,尝着这有梅花香气的糕点。
四周很安静,除却风声和竹林中的声响便无半点人声。天寅回头仰面看去,女子神色淡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有些出神。瞧着这副画面,天寅突然想伸出手去探一探,可是他又害怕一旦自己惊扰了女子,一切都会随风而逝。
到了日暮时分,天启再次前来接走了天寅,后面接连几日皆是如此。
最后一日,天启告知天寅:“天寅,我们明日一早便回去了,这王庭,再无我祖孙二人的事了。”
天寅骤然失措,一连几日他已习惯了女子的安静相陪,习惯了那淡淡的梅花香和寂静的午后。甚至顾不上询问原因,天寅便猝然挣脱了天启的手,朝王庭深处狂奔而去。寻了好久方才在那最高的宫殿顶端看见了她,天寅上前迈出一步,张口欲唤,可是,他却看见景桓自女子身后出现,如第一日那般给她系上了披风。
尔后,景桓拥着女子回身,朝殿内走去。
天寅恍然失神。虽然年幼,可他却已知晓自己无法再迈出一步。现在想来,女子似乎在第一日便将对他的话全部道完,以致后面几日都是安静的。可是对他来说,无论何种的她,他都是喜欢的。便是她安静而冷淡,他依然能察觉出她的温柔美好,他相信,王上亦是如此。
身后,天启追来。天寅再不挣扎,随天启一步一步朝王庭外走去,而天启亦不追寻原因。
王庭的大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上,那吱呀声起又消却,一切仿若不曾发生。可是天寅却知晓,一切都不一样了。
天启轻叹一声,牵着天寅缓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