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瑞在坤宁宫听闻出事后,就连忙赶到御书房向御祯禀报此事,他知道皇后是个善良的人,如今死的是她身边伺候她三年的奴才,她必定会很伤心,如今也就只有皇上能够安慰她。
“咦,皇后不是将你宣到坤宁宫了吗?怎么又跑回来啦?”御祯唇角微牵,凝视着与自己亦臣亦友的毓瑞轻笑道。
他一脸凝重,轻叹口气,“皇上,皇后身边的奴才小路子在护送柳妃从前身旁的贴身宫女尔奷回乡时,遭遇不测,两人的尸首被抬了回来,皇后……”
“皇后怎么了?”御祯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他匆忙从座位上站起走到毓瑞跟前沉声询问。
“臣刚过来时,娘娘脸色苍白,就像是快要倒的模样,臣已经让坤宁宫的婢女到太医院找浦风。”毓瑞话刚说完,御祯就迫不及待的走出御书房,刚从御膳房回来的小影子见两人脸色凝重的往坤宁宫而去,也不敢多问赶忙追上。
静兰跌跌撞撞跑到乾清门广场前,六个侍卫排开,地上放躺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她喘息着,缓缓地从楼梯上走下来,伸出颤抖的手,慢慢掀开白布,小路子脸色青白的闭眼躺着,而尔奷则双手被绑,脖子上有个很深的五爪瘀痕。
追赶在静兰身后的语晴、星月看到这一幕,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两人捂住嘴巴撇开脸,迩清从乾清门上跑了下来,不敢置信地跪在尔奷身旁,眼眶渐红,她颤抖地伸手摇晃着,哭喊着,“尔奷……尔奷……”
静兰失魂落魄的站起身,脸色苍白,她手握成拳,没有哭,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小路子跟尔奷的尸首,双眸骤然深沉,眼神中的痛苦毫不留情的翻涌,她拳头紧了又紧,没有犹豫,不再望向尸首,绝然地转身离去。
此时,天色渐渐阴沉下来,飘起毛毛细雨,雨滴簌簌滴落在所有人的脸上,那淋淋沥沥的细雨,就像是苍天对小路子与尔奷的死而感到伤心似的飘荡在紫禁城每一个角落。
死在钮钴禄家手上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可是她却连给她们一个应有的葬礼都力不所及,紫禁城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再去承受如此横祸,到底还要死多少人,还要制造多少悲剧,老天爷才肯停止抓弄?!
她脚步踉跄地走在永巷西二长街,那种痛心入骨的感觉,令她头晕目眩,搀扶着身旁的红墙走着,直到来到永寿宫门前,静兰才停下脚步。
望着金碧辉煌的大门,身上的怒气骤然而来,愤怒给了她力量,她捏紧拳头站直身子,伸手用力将宫门推开,跨过门榄,步履快速地往正殿而去。
云月正想将尔奷已除的消息回禀淑妃,话才刚落,静兰就已经怒气冲冲地踏了进去,她没有停下脚步,当走到她面前时,静兰毫不顾忌,一点面子都不给地伸手刮了她两个耳光,将她打的眼冒金星。
“你疯啦?”静涵眼神暴淚,捂着火辣辣的脸站起身看着她,“不要以为你是皇后,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静兰尖声怒吼,她一脸伤痛,心不断被紧揪着,“尔奷已经离开紫禁城,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放过她,就连小路子你也要痛下杀手!”
静涵瞠大眼瞳,一脸阴狠,放下捂住左颊的手,冷笑道:“因为她该死,千错万错都是错在她不应该得罪我,”她忿恨地瞪着静兰,一步一步逼近静兰,“拦我路的狗,我是不会客气的,你很清楚我的个性,也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会死都是因为你,是因为你!”
静兰被她那阴狠的气势逼到椅子旁,她拼命地摇着头,喃喃低语,“不是,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静涵尖声娇笑着,“如果不是你坐了我的后位,他们会死吗?如果不是你抢去我所有,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静兰受不了地伸起双手捂住耳朵,她痛苦的闭眼摇着头,脑海里浮现玉嫔拿到刺向她,而后倒在血泊中,仪妃七孔流血的尸首、柳妃哭喊挣扎的痛苦表情,雪娥跪在坤宁宫门外的哭泣表情,小路子与她漫步在永巷中的情景,尔奷将家传玉佩送给她当谢礼时的高兴表情,一幕幕的景象,就像刚发生一样浮现在她眼前,她的心痛苦地挣扎着,眼眸被泪水所覆盖,绝美的容颜泛起凄惨的笑。
是她,所有人都是因她而死,是她害死她们,如果没有她,所有人都不会无端送命。想着想着,她睁开一双悲痛的眼眸,伸手用力将静涵推开,转身向外跑了出去。
云月站在一旁,心惊地看着皇后像发疯似的跑了出去,连忙走到主子身旁,“娘娘……”
静涵一脸平静地看着静兰冲出门口,失魂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回头对于她来说已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她根本没有错,错的是钮钴禄静兰,是她不该夺她所爱,一切都只是因为她!
想到此,她双眸瞬间阴狠起来,回头望向云月,“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本宫都会一一应你要求。”
“谢娘娘恩典!”云月缓缓单膝跪了下来,在谢恩的同时,脸上浮起内疚之色。
静兰站在中庭的大树下,手上拿着尔奷离开前一天晚上送她留念的玉佩,那块正中刻着一个斗大的黎字,记得当晚,她们俩在树下坐了很久,她记得那时候的她,脸上洋溢着快乐,她说她想念家中父母很久,一直都盼望着宫中年期的到来……
“尔奷……”静兰脸颊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泪水潸然,“如今就连送你……回父母身边这么简单的事,我都做不到,”她轻抚着玉佩抽泣着,豆大的泪珠滴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娘娘……”星月跟语晴眼睛红肿,站在主子身后泣不成声。
缓缓地,静兰全身虚软地坐落到地上,啜泣中嘴巴不断喃语,此情此景让所有在场的宫女太监不禁泪湿衣襟。
毓瑞、小影子跟着御祯来到坤宁宫看到的就是这悲苦的一幕,看见她哭得如此伤心,御祯的心被揪痛的难以言喻,他漫步上前,轻轻将她搂进怀里,眼眶湿润。
“……御祯……”她紧紧地搂抱着他,泣涕如雨。
御祯双手紧紧地紧紧地抱紧她,不断地轻吻她发顶,不断地给她支持的力量,听着她一声声的哭泣,他的心痛得像被撕裂似的。
小影子进入坤宁宫后,才听闻小路子跟尔奷的死讯,看见皇后哭得柔肠寸断,也不禁泪洒当场,整个坤宁宫陷入一片凄凉悲伤的气氛中。
坤宁宫中的悲鸣声不断,静兰哭着哭着,头晕目眩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哭声也渐渐停了下来,苍白着脸,她轻颤了颤睫毛,无力而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在失去意识前,她看到了小路子跟尔奷挥着手朝她展现快乐的笑容,也听到四周很多人的惊叫声,包括御祯的心焦与怆惶的低吼声——
一切发生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当静兰伤心过度而哭晕过去时,在场所有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语晴、星月、小影子等等,所有人的惊叫声在风中散开。
‘娘娘不要再伤心了,尔奷一切安好,您放宽心吧!’她扬起漂亮的笑容冲她一笑,站她身旁的小路子也搔搔脑袋,不好意思的说,‘娘娘,小路子可能是太累了,您就当是给小路子休息休息,以后,小路子一定好好伺候您。’
‘娘娘,我们要赶快去找雪娥了,不然咱们怕她会迷路,’尔奷开心的笑了,小路子转头看看她,再看向她,‘娘娘,没有小路子在身边,你一定要好好保重,我们走了。’
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向她不断挥手。
“不要走……不要……”静兰躺在绣床上不断摇着头,双手在空中挥舞着,“不要!”
御祯脸色凝重地坐在绣床床沿搂住她突然弹坐而起的身子,喃喃低语,“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皇上,娘娘身子太虚弱,脉象凌乱,气息不顺,如果娘娘不放宽心养病,这样下去,实在不堪设想。”白浦风脸色严肃,站在床边凝视着两人。
“兰儿,浦风说的没错,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好养病,小路子跟尔奷的事,朕自会处理。”他搂着她,轻抚脊背,劝说着。
静兰俯身在他怀里,自我调息了下,顺了顺气,才抬起无力的纤手轻推离他,“小路子跟尔奷的身后事,我要自己处理,我答应你,不会再胡思乱想就是了。”
“娘娘可不能再哭了,不然情绪失控,也会伤及身体的。”白浦风脸上浮起笑意,提醒道。
御祯抬起双手轻抚她脸颊,“听到没,也不能再哭了,不然小路子他们也会走不安心的。”
一双漂亮的眼睛如今肿得有如核桃般大,她看了看一脸忧心的白浦风,又回眸凝视着一脸心疼的他紧张他的御祯,才缓缓点了点头,“我会尽量克制的,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御祯低下头,牵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他深深地凝视着她,“以后,你不许再这样吓我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还有我,所以,不可以再伤害自己。”
静兰低垂眼帘,点点头,算是听到他说的话,给他一个让他安心的反应,语晴跟星月站在寝房门口并没有出声,只是伤心地频频拭泪。
两天后,凝华公主在即将出发前的两个时辰,带同迩清、毓瑞前往坤宁宫向静兰道别,小路子跟尔奷的死已过三天,但宫中所有人都知道,皇后因这事病重不起。
语晴跟星月搀扶着全身无力、脸色苍白憔悴的静兰端坐在正殿上座,她没有穿着华丽的凤服,只是一身素装打扮,看见凝华穿着大红喜袍,满脸娇羞地轻缓下跪向她道别,她才轻轻牵起唇角,浅浅一笑,她声音微弱地说:“凝华,到了西域那边,你不可以再任性,要好好跟莫阎相处,此去路途遥远,你要多加保重。”
凝华柳眉深蹙,关心道:“凝华定会谨记嫂嫂的话,嫂嫂也要快快好起来,免得皇帝哥哥跟凝华担心。”
她笑了笑,点点头,眼眸转向后面的迩清跟毓瑞,“迩清,你跟毓瑞也是,要多加保重。”
“迩清会的,娘娘您要多休息,在迩清跟毓瑞回京时,一定要看见身体健康的娘娘。”她眼眶微红,唇角轻扬。
三人纷纷拜别离开后,语晴跟星月搀扶着静兰回房,看见主子这个模样,两人心里一点都不好受,星月为边为主子扫背边轻声道:“星月跟语晴都日夜担心,皇上更是寝食难安,娘娘,您快点好起来吧!”
“娘娘,星月说的对,皇上最近常跟白大人一起讨论您的病况,两人都担心得日夜难寝难眠,娘娘再不放开胸怀,难道想担心死全部人吗?”语晴见她一脸病恹恹就有气,见她不肯吃药更是忧愁不已。
静兰内心的愧疚,根本容许不了她快乐,郁郁寡欢的她轻撇开脸,自从小路子与尔奷死后,她的愧疚感便越来越深,那天在永寿宫姐姐对她说的话,犹言在耳,想忘都忘不了。
舒穆禄佩莹手捧托盘,缓缓地走了进来,她将药碗递给语晴,“白大人说,娘娘喝了此药,才能好好睡上一觉,才不会胡思乱想。”
躺坐在床上的静兰闻言,立刻出声,“本宫不要喝药,拿走。”
“娘娘——”星月整张脸皱在一起,脸色难看,语晴捧着药碗,蹙着眉头,“娘娘,您不肯喝药,又肯吃东西,难道你真想就这样一辈子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静静地发呆,而拿着托盘站在语晴身后的佩莹,看见静兰不喝药,面部似乎有点不自然,她深吸了口气,伸手将语晴手上的药碗抢了过来,递到静兰面前,“喝了它,不然别说一辈子,就连一个月,你都挨不过。”
她强势地将药碗放到静兰唇边,她眼睛抬也没抬地,伸手移开药碗,“本宫不想喝,要不先放到桌边,本宫晚点再喝。”
“娘娘,药要趁热喝才会有效,您就听话,喝了它吧!”星月轻声细语地劝说着。
“本宫说不喝就不喝,你们是不是想要违背本宫的意思。”静兰不耐烦的抬起那张憔悴的脸看着三人,佯装恶声恶气道。
舒穆禄佩莹生气的盯着她大声嚷了起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就连一个身为皇后的气势也没了,”她胸脯上下起伏,眼眶微红,“你以为不吃、不喝,就是对得起死去的那些人吗?你以为你这个样子,路公公看见了会高兴吗?你错了!”
她激动地瞪着她,吼声响遍寝房,“你知不知道,如果路公公跟尔奷真的是被害死的话,他们怎么可能会瞑目,你这副模样该怎样报仇,那个害死他们的人现在正躲在一旁掩嘴偷笑,逍遥快活的过日子呢!而你,是不是打算让所有担心你的人全都日夜眉头不展。”
静兰眼眶湿润,抬眸迎视她们,语晴愁眉不展,星月也气色不好,佩莹泪眼模糊,想起御祯,最近消瘦的脸颊,而白大哥也不再嬉皮笑脸的对着她,每日早晨来坤宁宫为她诊脉,都述说着瑶荆为她身体不好而日哭夜哭,眼睛肿得像核桃。
为什么她会如此执迷不悟,依然自顾沉溺在伤痛中而忽略了所有担心她的人?她错了,明明小路子笑着对她说过要她宽心的,为什么她在伤害自己的同时,又再次去伤害身边关心自己的人。
静兰吸吸鼻子,扬起唇角,她笑了,“你说得很对,我一直忘不了小路子跟尔奷的死,我很愧疚,如果当时,我没有让他们离开皇宫,或许,在我的庇护下,他们根本不会死,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她轻叹息了声,脸上终于露出释怀的表情,眼眸中的泪水缓缓流下,“但是,我想我真的太执着了,在梦中,向我挥手的他们是那么快乐,可以得到解脱,我应该替他们感到高兴而不是牵绊……”
舒穆禄佩莹拿着药碗的手再次递向她,“回想过去,并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做回你该做的事,才是你应该走的路。”
静兰笑着凝视她,点点头,伸手拿起药碗,在她们的注视下,缓缓地药喝完。
而此时,舒穆禄佩莹眼神闪烁,盯着她将药喝下,心里头并没有如昔重负,放下重担的感觉,反而感到胸口难以喘息。
她心里的感觉是不安吗?还是太高兴,她终于可以替哥哥报仇了,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