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我都记得他那奇怪的笑,只是到现在他都没有说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从那以后父王对我的态度变了很多。我很清楚地感觉得到他在关心我了,因为所有人看我的眼光都没有了往日的鄙夷。
那天晚上回到我的宫殿,玉容跟往日一样沐浴更衣,然后跪倒在我的面前,对我说,我的王子,您最忠实的奴仆在等你。
我扶起她,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没有把他当奴隶看待过,从来没有,可是她总是说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一个奴隶就要有奴隶的责任,主人怎么样都是对的,她是这样说的,她口中所说的主人一定包含有我的父王,那个凤来古国最高地位的人。
我长长叹息,无话可说。
她走过来,说,王子,还记得你小时候总是坐在铜镜前冥想吗?
我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是记得的,沦落天涯,我们食不果腹,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受尽了苦难。可是玉容每天人要我坚持在铜镜前面冥想,我曾问过她缘故,可她用一句古老的话回答了我,她说吾日三省吾身,谦谦君子当日日反省。
可是反省了这么多年,我终究是没有发现我到底有什么错。
王子,给!
说着,她又把那面铜镜递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这面古朴的铜镜,仔细端详,才发现以前我常常看它却没有发现它原来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或许这么多年我看得不过仔细,以至于忽略了它真实模样。
而如今它已经老了,铜绿斑斑,上面镂空的纹饰甚至已经磨损的不可辨认,我仔细看了又看,上面的纹饰似乎是再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
雷纹勾勒出一棵巨大的树,这棵树真的好大,树干粗壮,像一座山峰,枝叶浓密,像满天的星辰,树木巨大折射出人类的弱小,满地的人像是蝼蚁一样。
长头发的应该就是女人,她们手拉着手在围着篝火跳舞,她们太小,而且铜镜太老,我不能辨认她们到底是什么表情,或者快乐或者是悲伤。不过依常理推断她们应该是高兴的,因为她们在跳舞。
树丛中男人们拿着弓像在狩猎,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狩猎,看上去更像是一种祭祀,因为弯曲的围城了一个弓形,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一支羽箭,也就是说只有弓是不能射杀猎物的。在下面的就是孩子了,他们席地而坐,而且手里居然都拿着一面铜镜!
我忍不住猜想,忍不住思索,思索这段古老的故事,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只是感觉额角有点儿发痒,我想伸手去挠,铜镜一转,在里面我看到我的额角上已经渗出了鲜血。
我忙回头,却见玉容已经泪流满面,泪光中我看到她在笑,而且是很满足的笑。
王子,你已经看透了这面铜镜,你成功了。
这到底是什么,玉容?
我的王子,你已经学会了通灵族的幻术,真没想到你十五岁就能看透它,真是没想到。
幻术?
是的,幻术!
她嘴唇抽动,我始终记得当时她难以抑制的兴奋像极了一个孩子。
再看铜镜的时候,我额角上的那道伤疤已经结痂,瞬间愈合,只留下了一个青涩的伤疤,头发盖下来是看不见的,其实什么幻不幻术的我真的没什么感觉,而且一直都没有,只是觉得这一定是一个古老的故事。
而且当时有一种隐隐的预感,我预感到将来我或许会因为它活下来,当然活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去,这种感觉很奇妙,而且是当时瞬间隐隐的错觉,可是它真得很莫名,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反正当时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后来我才知道玉容其实就是通灵族最后一个流人。
通灵族其实也是一个古老的氏族,有着黄帝轩辕氏的血统。
只是在当年那场圣战中被黑隼氏的铁骑冲散,最后一个个消亡,玉容是我的父王在一场战役中带回来的,当时她17岁,跟我的父王有着一样的年龄。
又见奢草,我不禁想这么多,长长摇摇头,算了吧!
我看见和会他侧身躺在一堆柴上,身上盖着发黄的兽皮,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
据陶末说那些是以前用来收集死人魂魄用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碎了。
我低头看了看,蜘蛛一样嗜血的小虫子在里面爬来爬去。
他脚下不远的地方停了一滩水,三五只挺大的蟾蜍在里面趴着,瞪着明亮的眼看着我,可是没有动。
屋里烟味很浓,里面夹杂着一股浓重的霉味,象是烧焦尸体的味道。
我说明了来意,他看都没看说,伤,不碍事,回去自己调理就可以了。
我答应了声就准备走出来。
“等等!”
我回头,“还有什么事情吗?”
“能让我给你占卜吗?”
他伸出手在空中晃了晃,似乎是想探索我的位置。
一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面,一片死灰。
他应该是瞎了吧!而且看不见东西应该是很多年了。
只剩下高高的额头和突起的颧骨,皮肤象是水里泡过一样的白,紧紧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真的是瘦到皮包骨头了。
“好哇,可是我该拿什么作为交换呢?”
“只一件事”.
“说!”
我用最简短的话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给我答案”。
他有点儿神密,我也答应了他,可是至于给不给他答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生活背叛了我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这个世界没有给我我想要答案,凭什么要我给别人以答案。
请原谅我这样想,因为当时我就真的是这样想的,古道一战,我尽力了,奈何技不如人,但是怎么说了,我对凤来古国问心无愧,我已经尽忠了。
“如果有人将要面临一场不应该受到的灾难,你能解救吗?”
“相信上天会有公平的裁处!”
“可如果这是你带来的灾难呢?”
“我会负担责任的”。
“你怎么负担?”
他一句胜似一句,句句逼问,两只已经深陷了的眼眶像是两把刀一样逼视着我,逼得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无语,靠墙站立。
“如果有人将要遭受你所带来的灾难,你能拯救吗?”
“我会!但至于能不能那我不能保证,我能给你保证的就是我会做好我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交给上天来裁处!”
我说完后,他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边上一个树藤示意我坐。
我看了看,连着树藤的也就是几根头发丝一般的细毛,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承受我的重量,可我相信他,要我坐一定有他的理由的。
因为巫师是连着上天与人世的人,相信他们也就是相信上天。
我用手拉了拉狐裘就坐了上去。
藤晃了晃可果然没有掉下来。
他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频频的点着头,唇间是挥之不去的淡淡笑意,天真而又诡异。
他把龟甲扔到火里烤了,反复吟诵着我不解的咒语,一遍又一遍的吟唱了很久。
干枯的手时不时地在空中挥着,火里的龟甲还在烧着,我甚至能嗅到幽微的焦味。
有点儿刺鼻,他忘情的吟唱,最后竟有点儿不由自主地发抖,牙齿在口里发着“咯咯”的声响。
我真替他的身体担心,他的脸上没几块肉,我担心他张开的口会合不拢,最长的一次,他竟老半天没出气。
时间像是在榨取着他的生命,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他是真得不行了,可他还是挺了过来。过程复杂而又冗长,等到他结束的时候我快在沉沉中睡去。
他自顾在手上抹着烧好龟甲上的纹路,两只眼窝盯着我,时不时地侧耳倾听着什么。
然后他在空中晃了晃手,咧开干涩的唇笑了,很满足的笑了。
“怎么说?”
我问了声,其实我本不关心,也无所谓的,只是看他那么专注,认真的作了好半天,问一声而已,仅此而已。
他有点儿起皮的唇张了张,努力的吸着剩下的空气。
很明显他已经是时日无多,轻轻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随手一抛,龟甲在他的手下划过一段弧度,恰巧落到了火里。
而就在这一瞬间,我才发现是我错了,他并不是一个瞎子,至少看得见我。
看他样子他每次都会把那些用过的龟甲挂在墙上的,说是为了那些人祈祷。
祷告上苍,宽恕他们的罪恶,得到上天的眷顾。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尊重他的沉默。
天下所有的巫师都有替人占卜的权利,同时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谁也不能强求,因为这是命运的安排,虽然是很遗憾,可是谁都得屈服于命运。
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
“对不起!”他轻了轻嗓子,“我只能跟你说天意高深莫测,天让你活下去,自有上天的安排,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这个答案我虽然是懂的不是很多,可我也明白。
天意如此,我真的也是无能为力。
在天的面前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末了,他告诉我,我这一生注定会伤害很多人,也会有很多人会因为我而死去,不过我不要为这个而苦恼,因为这不是我的错,我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该做的,剩下的交给上天来裁处,因为人毕竟是人,不是神。
当时我不是很懂,可思念至今,我才算是明白了他说的完全正确,可是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家国族人,兄弟姐妹,我一生的挚爱雪宜还有我的母后都成了我这一生洗刷不掉的罪恶,命运不济,可为什么要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