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予明显地消瘦了。
而且在金珠珠面前常沉默着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金珠珠也看出来了,她急在心里,可又不知怎么办好。
这天晚饭后,子予一个人又闷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金珠珠想拉他去庭院里散散步,可子予却坐着不动。金珠珠急了,用自己的下巴贴着子予的下巴,抬头眼巴巴地望着他说:"子予,你别吓唬我,求你陪我说说话嘛,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子予轻声地笑笑,抚摸着金珠珠的头发说:"也没什么,最近公司的经营出了点状况。"
"出了什么状况,严重吗?"
"也没什么,只是公司的资金运作遇到点困难。"子予轻描淡写地说。
可金珠珠听了这话就上心了,她立马说:"子予,我们把这幢别墅卖了吧。我们是装修好的现房,现在电视上都说房价在飞涨,那我们这幢房目前至少也翻了一倍,值好几百万了。"金珠珠说卖别墅的时候,没说"幸福园"三个字。
子予摆手说:"这怎么行?这是我们的'幸福园',怎么能轻易卖掉?再说把房子卖掉了,如果以后公司又遇到困难,那又该卖什么呢?"
"可说心里话,我住在这里没有一天感到踏实的,也并没有真正幸福的感觉。我来到你身边也并不为求这些,纯真的爱情一旦掺杂进了金钱和物质的因素,在外人眼里也就不那么纯粹了。"
"珠珠,你不用为我太担心,经营上谁都会遇到难处的,克服一下也就过去了。"子予安慰珠珠说。
"你刚买这套房子时我就说过,我不要你用一城池的金子换回我的爱的。我只要你一片树叶,从未要求你给我一片森林。"
"我不但要给你一片森林,我还要给你一个完整的世界。"
"我只要你就足够了。"
"珠珠,你不用为我太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那就把这幢别墅卖掉。"
"把房子卖掉了,你住哪?我们以后的一窝小猪又住哪?"
"还像刚来时先租房子住,等你以后经营情况好转了再说。"
"那不行。"
"怎么就不行?我又不是金枝玉叶,我不怕吃苦的,我明天就去房产中介登记。"
"珠珠,你真是我的好珠珠。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你我是不能失去的。我的事你不要着急,办法由我来想,你一定要相信我。"
"可是,如果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就更好了,有时我真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不准你乱说,你把你自己照顾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最近我很忙,可能要在公司住一段时间,不方便常来看你,你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听到了吗?"
金珠珠点点头,可心里仍放不下自己的担心。
子予走后,金珠珠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胡乱发呆,这时却意外接到了湘湘女的电话。
许久未联络了,湘湘女自然很关心她和子予的现状,金珠珠一句老样子就搪塞过去了。她转移话题问湘湘女在香港可吃得惯,住得惯?湘湘女开心地说她在香港一切都好,但还是有点不习惯,因为她还不太会说粤语。但现在和几个同是内地去的太太混熟了,经常会约着出去喝喝茶,逛逛街,打打牌,日子还算好打发。老刘画廊的生意也不用她多帮忙,她只管服侍好他的起居就行了。还有就是她空闲时学会了做许多港式点心,湘湘女还打趣说如果哪天她在香港待不下去了,她就重新回来开家港式茶楼。
湘湘女决定待在香港后就把B城的那间茶楼盘了出去,看样子她心里还是留恋着。
最后,湘湘女自然而然就提到了陶。
金珠珠的心微微地一颤,原来她早已在心里有意识忽略或是遗忘了这个名字的,一经有人提起,就像心湖上被人投了一枚小小的石子,她只觉得有些异样。
湘湘女说陶在香格里拉画的几幅画,在圈内获得了很高的评价,画价也跟着水涨船高。有两幅还被推荐到了国外去参展,并获了个什么奖,她说她一时记不得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现在不再画人体画了。老刘说他在这方面最有天赋,如果好好画下去,一定能成为全国乃至世界级的知名画家。
又说今年年底即将在香港举办的国际画展上,大家都对他抱有很高的期望值。现在,大家都在揣摩,不知他最终会拿什么作品来参展。
湘湘女说着这些的时候,金珠珠的思维是稍许凝滞的。因为她不知该回答些什么,或者说该建议些什么。因为画画那个领域对她来说本来就是陌生的,就像是记忆中远方的风景,意象总是朦胧、模糊着的。如果不是因为认识过陶,金珠珠想,她永远都只能站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用自己最原始、最单纯的审美目光粗浅地去判断一幅画的好坏,仅此而已。虽然说陶曾带她涉足过那个陌生而又神圣的领域,可对她来说,她情愿那只是一个梦,并不是真实存在过的现实。
陶走后,就再也没和她有过任何联系。现在的网络这么发达。也许她在百度搜索轻轻点一下陶的名字,就会出来许多条关于他的信息。可是,她刻意回避着从来都不敢去触碰它。
金珠珠希望自己在陶心里只是个匆匆过客,就像是一阵微风吹过一样不留任何痕迹。即使留下过痕迹,她也不希望是永恒的。她希望他的性格能和他的画风一样行云流水、洒脱自如。而不希望他是一个藕断丝连,多情缠绵的人,那样只会苦了他自己。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才气,又那么有前途。她希望他将来能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大画家,而不是一个只懂得儿女情长的不知名的小画家。而且,金珠珠确定,以后一定会有一个最适合他的既独特又非凡的美丽女子陪伴在他左右。
放下电话。金珠珠就那么长时间地盘腿坐在床上。床头洁白的墙面上至今仍空空如也,既没挂婚纱照,也没挂她期待过的人体油画,就像她现在的内心世界里也有一块地方像那面空空的墙一样苍白着。
只有那支笛仍发着清幽的岁月的光,只是子予再无心吹响它。
子予看起来还是那么难。如果当初她没有听从他的召唤,放下一切来到B城,也许就不会增加他那么多的责任和负担,他生活得也会更轻松一些。可是这样会不会更增添彼此的思念呢?现在有时再回头想想,连思念也是一种奢侈品啊。
就像她现在想起陶,感觉只是回忆的风声在敲打着她的窗,不紧不慢,只要不附加任何想象力,一切的一切就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可当初她和子予为什么就做不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太相爱,还是并不真正懂得如何去爱?有时,爱不只是一种伤害,更是一种磨难。可以前仅凭她单纯的阅历和爱梦幻的个性,又怎能参透这些?
或者退一步讲,如果说陶在很早以前就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而不是现在的曾经,她会不会有胆量放下一切跟他去浪迹天涯呢?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中不再轻易有答案,因为这或许需要她有更大的勇气和冒险精神。
那晚,金珠珠就那样面壁端坐着胡思乱想了很久,没有一点睡意。
只是,经过了那晚以后,金珠珠似乎又找回了某种久违的写作热情,她又开始写她未完成的小说了。
她记得陶以前曾跟她说过的那句话:他习惯于用画笔对话,她习惯于用键盘对话。
是的,无论如何,她不能轻易放弃某些东西,这和生活本身无关。